第37章 召見(下)

第37章 召見(下)

「滾進來。」傅懷冷哼。

龍城進了轅門,便見到地上那刺目的碎瓷片,心中就是抖了一抖,爺爺果真是生氣了。

他便在甬道上的碎石子地上跪了,道:「不孝孫兒龍城,請爺爺安。」

傅懷頭也沒抬,道:「跪那兒。」

龍城心裡暗自嘆了口氣,果真是躲不過的。便站起來,將長袍褪了,甩手在旁側的矮花叢上,只穿著月白的短襖和月白的褲子,再踏上兩步,對著那堆碎瓷,緩緩屈膝下去,鮮血便氤氳了出來,在月白的褲子上分外明顯。

龍城只是微抿了唇,這種疼痛已是久違了的,竟是有些無法忍耐

鐵斬瞧著那殷紅,手一滑,剛洗好的竹杖就掉入了水中,鐵斬嚇得一愣,傅懷已經冷冷地道:「將那竹杖給你家大少爺拿過來。」

「是。」鐵斬再是不願意,也不敢違逆了老太爺的吩咐,伸手一撈,將竹杖又撈了出來,雙手奉著到龍城跟前,屈膝,舉過頭頂:「大少爺,金安。」

龍城接過竹杖,低聲道:「你滾出去。」

鐵斬就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龍城將竹杖舉過頭頂:「請爺爺教訓。」

傅懷起身接了竹杖,龍城舉手要褪去身上小襖,傅懷搖頭:「褲子。」

龍城不由抬起頭,看爺爺。

「鐵翼在外面候著呢吧?我讓他來幫你。」傅懷淡淡地道。

「爺爺,孫兒知錯了。」龍城低聲道。

「知道了就好,也免得我和你浪費唇舌,你怎麼說?」

龍城不由遲疑。

「嗖」地一聲,傅懷手裡的竹杖已是打了下來,只一下,便在龍城的背上,砸過一條血痕,映在月白的小襖上。接著,竹杖便如驟雨般落下,絲毫不留餘地,一下下地,將那月白的小襖上,印上斑駁雜亂的血痕。

龍城只是跪著,盡量讓身體不會被一下下越來越重,越來越痛的責打打得晃動,傅懷再用力一棍打下來,龍城實在跪不住,被打得身子一歪,往地上撲去,他忙用手一撐,又跪了起來,傅懷第二下再打下來,咔嚓一聲,竹杖斷為兩截,龍城的身體再被打得撲下去,他只得再用手撐了一下,又跪直了身體。

手垂在身側,已是滴下血來,方才那兩下,都是按在碎瓷片上,手上已是刺破了,龍城暗暗地,卻將手上的瓷片狠狠握進肉里,用手上的疼痛來緩解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疼痛。

「知道為什麼打你?」傅懷扔了手裡斷裂的竹杖,取了第二根放在手中。

「孫兒不該違逆爺爺吩咐。」龍城立刻答道。

「你還知道?」傅懷用竹杖挑起龍城的臉,看著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傅大少爺當家作主了,便是我的話也敢不放在耳中了?」

「孫兒知錯。」龍城微垂下眼瞼。

傅懷一個耳光狠狠抽在龍城臉上,道:「便是一句知錯就完了嗎?」

龍城不語。

「脫了!」傅懷喝。

龍城不敢猶豫,伸手拽落腰間的盤扣,抿了唇,將長褲褪到膝蓋處,伏低了身子,雙手便又按在碎瓷之上,道:「請爺爺重責。」

傅懷拎著竹杖,走到龍城身後,看著孫子細緻的腰身,和細瓷般光潔的肌膚:「你都多大了,當了家主的人,還敢這麼肆意妄為,便是這樣給弟弟們做表率的?」

喝到這裡,手裡的竹杖已是掄圓了打下去,打得又快又急,沒有絲毫停歇,隨心所欲地在龍城的肌膚上印上一道道猙獰的青紫和腫脹,交錯著,縱橫著,並沒有絲毫的章法。

直到,這根竹杖,也咔嚓一聲,碎裂了,並在龍城的肌膚上撕裂了一道猙獰的血口。

龍城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他只伏在那裡,並不敢起。

傅懷將手裡的竹杖扔了,走到竹椅上坐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喘勻了氣,才命龍城:「跪起來。」

龍城便緩緩地跪直,只是目光並不敢看向傅懷。

「難得見你一次,偏惹了我氣怒。」傅懷如何看不到孫兒略蒼白的臉色,和頭上的冷汗,還有垂在身側,不停滴落血珠的手,心裡不由嘆氣,本答應了燕子要和龍城好好說話的,結果便還是這樣。

「便是除了錯了這一句,沒有別的話說嗎?」傅懷將茶杯猛地頓到竹桌上,龍城不由瑟縮了一下,低聲道:「爺爺,龍城……想您了。」龍城本是清朗的語聲已是帶了沙啞,還有一絲軟軟地柔弱。

傅懷放在茶杯的手,不由一僵,才冷冷道:「想著我來教訓你?」

「爺爺便是教訓,龍城也是願意的。」龍城微垂了頭:「只是爺爺彆氣壞了身體,孫兒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傅懷不由蹙眉,這小畜生,倒是知道讓人心疼。想著,便想伸手去扶龍城,目光落在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上,不由一驚,差點忘了三哥的吩咐,險些又被這小畜生騙了過去。

傅懷伸出去扶龍城的手,變成了落在龍城臉上的一記耳光:「你甭想著花言巧語地來哄我,我不在跟前,你這大明湖的家主,做得威風啊。」

「孫兒不敢。」龍城微抬了頭,又快速地低下去:「龍城不敢不聽爺爺的吩咐的,便是弟子們年滿十七立規矩的事情,孫兒也遵命做過了。」

「哦。」傅懷不由淡淡一笑:「你親自下的手?」

「是龍玉大哥。」

「龍玉來大明湖了?他來大明湖做什麼?」傅懷先就懷疑龍玉是否和龍城合謀。

「幫孫兒給小卿幾個徒弟立規矩。」

傅懷一愣,又笑了:「果然好心思。」傅懷過去,又拎起一根竹杖來:「讓龍玉來做,既堵了你三爺爺的口,也堵了我的口。」

「孫兒知錯。」龍城垂頭。本來就是嘛,若是我來立這個規矩,無論如何,怕兩位爺爺都是會嫌輕了,認為我故意放水包庇……當然是龍玉大哥來做最好了。

「孫兒知錯。」龍城應,略猶豫一下,道:「孫兒不敢違逆爺爺命令,卻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徒兒枉死。」

傅懷不由面色一沉,看著龍城,龍城也看著爺爺,目光清澈,有一絲絲地委屈,傅懷冷冷地道:「手。」

龍城伸直了雙手,掌心向上,正是與肩平齊的位置,微微垂下的目光,可以清晰看到,兩隻手上斑駁的血痕。

可是,傅懷手中的竹杖還是狠狠地落下來,將那些本來就被碎瓷片刺得鮮血淋漓的傷口打得更加支離破碎,一下下,血花飛濺。不過四五下過去,龍城的手,忍不住一顫,雖是極輕微,傅懷依舊是感覺到了。

短暫的沉默,龍城已是稟住了呼吸。

「如今倒是越發嬌氣了。」傅懷冷冷地道,忽然用力一下打下來,俱都敲到龍城的手指上,只聽見咔嚓地聲響,龍城痛得一咬舌尖,才將那聲痛呼咽了回去。

傅懷這一下,生生將龍城除左右兩手拇指外的八根手指,齊齊敲斷。

十指連心,斷指之痛。傅龍城的眉心上沁了冷汗,雙臂顫抖著,只是依舊平伸了手。

傅懷扔了竹杖,回去坐下,喝茶。

龍城平伸著手,只是隱隱。

「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是不是不將壩上的規矩放在眼裡?以為都是笑話?」

傅懷微嘆了口氣:「當年我曾被逐出壩上,逐出傅家,以為便是廣闊天地自由了嗎?」

「其實,便只有苦楚和凄涼。」傅懷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一個人,無論什麼時候,得有根,得有家,知道自己的命脈在哪裡,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是什麼。」

龍城不由抬頭飛快地瞄了一眼爺爺,又低下頭去:「龍城記住了。」

「記住了,就照著這話去做。」傅懷略提高了聲音:「我不管你有多少悖逆的想法,便只爛在你的肚子里,你是大明湖傅家的家主,更是壩上傅族的子孫,只有你言傳身教,尊崇壩上,你的弟弟和徒弟們,還有徒子徒孫們,才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

「是。」龍城應。

「所謂縱子如殺子,若非你對小卿太過寵溺放任,如何又會到了今天的地步?」傅懷冷冷地道:「便是我也有除他之意,何況是族中長老?」

「龍城知錯。」龍城惶然抬頭:「只是小卿,絕不是那樣忘恩負義的孩子。」

傅懷冷冷道:「人總是會變的,誰又知道以後會發什麼什麼?」

龍城知道,這事和爺爺也是說不清,只低頭應是。

「棍棒底下出孝子。」傅懷輕抿了一口茶,茶已是涼了:「你只守著壩上的規矩吧,嚴刑峻罰,這弟子必要家法板子時刻懸在頭上,才會知道規矩。」

「是。」龍城恭謹地應諾:「孫兒謹遵爺爺教誨,絕不敢輕縱了他們。」

傅懷輕放了茶,冷哼了一聲,道:「療傷。」

「孫兒,謝爺爺輕責。」

龍城立刻默運了功力,淡淡的紫色光暈自肩上緩緩涌到手腕處,流動到手掌上,緩緩地包裹起那些垂斷的手指,那些手指緩緩地抬起,接續而上。那淡淡的紫色光暈就縈繞在那裡。

「總算功夫還沒有鬆懈,你可是突破了乾坤心法第八重了?」傅懷再端了茶,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是。」龍城微垂首,恭敬地道:「爺爺儘管訓責,龍城都受得住。」

傅懷揚手,那茶杯便飛出來,打在龍城的眉峰上:「所以膽子大了,你三爺爺的命令你也敢違逆?便是我親筆書信你也敢置之不理?」

「孫兒知錯。」龍城只能再次應錯,「孫兒不敢。」龍城輕聲道:「會遵照兩位爺爺的命令,帶小卿回壩上受洗心之刑。」

傅懷審視著龍城:「你又打得什麼主意?」

「孫兒知錯。」龍城應錯,便是承認又打了主意。

「你是不是收到我的信,便已想好了要如何讓小卿熬過這洗心之刑?」傅懷冷冷看著龍城。

「孫兒知錯。」龍城默認。

傅懷不由又是一笑:「你打量我不知你的心思嗎?想必你收到我的信,便知今日一定是要應了小卿受刑這事兒,心裡想必也是想好了對策,卻不肯又立刻應了,免我起疑,寧可先挨了這頓好打,是也不是?」

「爺爺,明鑒。」龍城默認。

「你這死擰著的小畜生,若是回到壩上再惹了三哥惱怒,仔細我拆了你的皮。」傅懷冷冷地喝罵。

「是。」龍城恭應。頓了一頓,接道:「弟弟們一切都好,子庭和姑媽也都好,爺爺,不必掛懷。」

傅懷點頭,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莫覺得委屈,便是等你老了,才會知道老人家的顧慮和想法的。」

「孫兒知道。」龍城俯首叩頭,雙手便又按到那一地碎瓷上:「請爺爺保重身體。」

傅懷蹙眉,已是一步跨了過來,將手扶了龍城的頭,免得他的額頭也磕在那碎瓷片上。

龍城微抬頭,對爺爺暖暖地一笑:「謝謝爺爺。」

傅懷真是心疼:「凡事多思慮著些,總是護著那些不相干的,硬是將板子都扛在自己身上了。」

龍城低頭道:「他們都是好孩子呢,爺爺若是肯回家來,必會知道的。」

傅懷哼了一聲,收了手道:「死擰著的東西,滾回去當你的好師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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