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沉香這時也矛盾了，他真的很想知道母親小時候的事，可是看母親悲痛欲絕的模樣，他又有些不忍心，「娘，你看……」沉香望望三聖母欲言又止。

三聖母此時已經抽泣地四肢冰涼，神經麻木，腦袋裡一片空白，只余了一口氣撐著才沒有倒下去。「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三聖母抽噎地更厲害了，只好向洞壁靠了靠，找了一塊凸起的岩壁坐了下去。

「不說？我當年就是沒機會說，已經憋屈到現在了，再不說，還不得憋死啊，那個楊二郎那麼地照顧你，還要經常受你的氣，當年的你可真是個不懂事的娃娃呀，在那種情況之下還只會和你哥哥要好吃的，要喝的，都是孩子，你讓他上哪兒弄那些可口的東西去，他為了給你弄來蜂蜜，自己去掏蜂窩，人都被毒蜂蟄的不成樣子，更可氣的是，你吃蜂蜜吃上了癮，總是央求他弄給你吃。有一天，他被一群毒蜂蟄到，整個人都腫得不成樣子，他還怕嚇到你，就在樹叢里呆了一夜，等消了腫才回的家，而你卻因為一夜沒的吃，又害怕，和他鬧了好一陣子，還打翻了他辛苦帶回來的一點蜜。唉，可憐的楊二郎哦，強忍著體內的劇痛又是哄你，又是勸你，忙活了好半天喲，自己忙了一天一夜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

「你不要……再說了，求你了……」三聖母此時已經由剛剛的抽泣，變成了嗚嗚的哭聲。

小玉聽得入了神，不知不覺也跟著嗚嗚地哭了起來，只有沉香聽了這些，心裡是五味雜陳，他對二郎神的恨，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的強烈了，甚至還有些為他那時候能如此細心地呵護母親而感動了，可是過去畢竟是過去，仍然無法彌補他心中的傷痛。「不要再說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我娘那時候就是個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很正常的，你現在再提這些做什麼？」

「小孩子，那她私配你爹的時候可不是小孩子了吧，為什麼她自己就是親身經歷了喪家之痛，也明明知道思凡所受的處罰之重，還要私配凡人啊！」

沉香被問得啞口無言，卻還強詞奪理，「愛情的力量是無法阻擋的，我娘和爹相愛了，就是要在一起，怎麼樣？」

「喲，小娃娃，口氣還是這麼硬啊，那你爹呢，你爹現在在哪兒啊？說不出來了吧，是死了，還是走了，哈哈哈哈，凡人的壽命不過幾十年，撐死了你爹娘能在一起過三四十年，可是你們的壽命呢，何止千年萬年，再說了，他們還要面臨著天兵天將的追殺，你說說，仙凡戀是甜多啊，還是苦多啊，為了那一點點幸福、甜蜜就將丈夫、兒子置身在危險之中，這樣做就對了嗎？」

沉香這一次是真的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了，只能求助似的望著三聖母，可是三聖母此時的心情卻只有比沉香的更為難過，沉香提到的愛情，於她而言只不過是個笑話。她付出所有追求的愛情，只持續了三年，就因為仙凡之間存在的巨大差異而過早的夭折了，劉彥昌的離去是她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巨大的痛苦最終摧毀了三聖母的意志，她又一次暈厥了過去。

沉香見母親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再呆在這裡，只好抱起母親出了山洞，走到門口，他又施了個法咒將山洞洞口隱藏地更深了，才匆匆離去。

沉香、小玉帶了三聖母回到客棧，把三聖母放在床榻上安頓好，小玉先回房換衣服，沉香就坐在床邊照看著三聖母，等三聖母醒來，沉香又讓小玉服侍三聖母沐浴更衣，自己才回房去了。

等一切安排停當，沉香見三聖母情緒穩定了，就要開口問三聖母，小玉在身後輕輕地拽了拽沉香的衣袖，示意他先不要問了，可沉香實在忍不住，還是面對三聖母坐下，「娘，那個人說的可是實情？」

三聖母先是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穩定了下心神，她已經預感到這件事是早晚都要對沉香說明的，只好無奈地點點頭，不準備再逃避。

「外公和大舅舅真的是死在天兵的手下？」沉香見母親承認了這個事實，心裡一陣哆嗦。

「嗯，是。」三聖母這時已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再次點點頭。

「那外婆在哪裡？」沉香繼續逼問道。

三聖母聽兒子提到母親，整個人已經在渾身發抖了，她以為沉香聽了自己的這些遭遇，一定會為天條的殘忍不公而暴怒，卻沒想到沉香竟會問起了外婆的事，這該叫她如何開口啊。「你外婆她……嗚嗚嗚……」

「她怎麼樣了？」沉香仍在緊追不捨。

「母親她，她也被……十日……曬化了……嗚嗚嗚嗚……」三聖母右手抵在額上，支撐住她如篩糠般顫抖的身體，為了壓抑自己的哭聲，她左手的食指被自己狠狠地咬著，已經開始滲出血來。

小玉顧不得吃驚，趕忙過來安撫三聖母，並用眼神示意沉香不要再問了，可沉香這個時候哪裡還聽得進去，「娘，我不明白，你自己就是親身經歷了喪家之痛，也明明知道思凡所受的處罰之重，為什麼還要私配凡人，還要將孩兒也拖進和你們一樣痛苦的深淵呢？！」

沉香的這一席話猶如一把利刃直戳入三聖母的心臟，她已經震驚的不能呼吸了，感覺整個大腦也完全進入了缺氧狀態。她實在是沒想到沉香會從這個角度來問自己，因為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做的這件事的對錯，雖然有時對沉香會有所愧疚，那也是因為自己被囚的整整二十年裡，沒有照顧過他而已，她從來沒有想過沉香會對她心存不滿。「為什麼都不一樣了，為什麼沉香不能像二哥包容母親那樣來包容自己了，為什麼？」

她此時的眼在流淚，心卻在滴血，細想當初的情形，當年的自己是在織女姐姐思凡被罰之後，去找二哥求情的，可是二哥卻並沒有因為她的求情而改變心意，幾千年來，二哥從來不會那麼不給自己留情面。那天她真的是氣急了，二哥為著個司法天神的寶座，竟然不顧幾千年的兄妹之情，那樣不留一絲迴旋餘地地拒絕了自己，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和二哥都說了哪些話，可是這樣兩句話卻不自覺地又在耳邊響起「遲早有一天，二哥，我也會和織女姐姐一樣，去試試這天條到底有多了不起。我有寶蓮燈，你想拿我沒那麼容易，就算你拿得住我，大不了我也像母親一樣的無怨無悔。我要看看，你這個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我說了，我會學織女姐姐，會學母親那樣，做想做的事，嫁給我想愛的人！」想到這裡三聖母不禁脫口而出：「我，我，我當時是在和二哥賭氣，碰巧碰到他，才……」

「什麼？賭氣？娘，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你這樣做將爹放在什麼位置，你又置我於何地呀？爹只不過是你和哥哥賭氣的籌碼，而我呢，我是什麼？哈哈哈哈，我不過是你賭氣的副產品嗎？」沉香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父親母親的相戀竟然會是這樣一個開端，他的心裡簡直如同吃了蒼蠅般地難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沉香，你不要這樣，娘知道了，是娘對不起你，娘當時沒想過那麼多，娘以為二哥一定會幫我的，只是沒想到他會那麼狠心，竟然親手將我壓在了華山底下，是娘不對，是娘錯信了他，是娘害苦了你和彥昌。」

「娘，原來你所有的籌碼竟然是人家的袒護和庇佑，哼，姥姥的哥哥是玉皇大帝呀，她都沒有逃過天規的懲罰，你憑什麼以為二郎神就可以保護得了你，那陳腐的天條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明知故犯、害人害己就可以原諒了嗎？」沉香說完這些話，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三聖母的房間。

小玉看看沉香，又看看三聖母，左右為難，略一停頓，她還是追隨沉香而去。

三聖母被兒子一陣搶白，登時氣悶鬱結到了極點，整個人只有出的氣兒，沒了入的氣兒了，她實在沒想到會是今天這樣一種結果。呆坐了好一陣子，三聖母才倒過那一口氣來，可是心裡明明是難過到了極點，卻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了，她的人就如雕像一般直愣愣地瞪著前方，眼睛里卻也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有一片虛無，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