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個世界里也充滿著憂傷
華浩被人領到了一戶人家,只見三間土坯房,屋東頭拖著個茅房,屋前邊一小塊空地,上邊人經常走動的地方被踩成光禿禿的泥地,其餘則是雜草叢生的草地,空地再往前就是一個菜園子,被中間一條小徑分成兩半。華浩走進屋裡,一個壯小伙忙起身相迎,炕上卧著一個病泱泱的老大媽,掙扎著要起來,華浩忙走向前去制止,對她微笑示意。壯小伙站在屋子中間搓著手,不知道如何是好。華浩忙找了個板凳讓他坐,小伙才意識到什麼,趕緊也找了個板凳讓華浩坐,華浩坐下后,小夥子還站著,這小伙確實還算強壯,站在那裡有座鐵塔的感覺,華浩坐下后感覺很有壓力,就再三要求小夥子坐下,小伙才戰戰兢兢地坐在華浩面前。
華浩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伙老實回答「萬山!」
華浩心想這名字好聽,接著問:「家裡幾口人啊?」
小伙很憨厚,說「四口!」
「都有誰啊?」
「我媽,我姐,我外甥,還有我。」
「你爸呢?」
「四年前生病去世了!」
「你姐怎麼住在你家啊?」
小伙楞了一下。華浩補充道「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嘛!她自己有家啊!」
「哦,她男人三年前去山西挖煤,煤礦塌了,死在下邊了!」
「那她怎麼不住在公婆家裡啊?」
「公婆家裡的頂樑柱死了,養不活她們娘倆了,只好住到我們家來了。」
「你家能養活她們娘倆?」
「好歹我也是遠近聞名的壯勞力,掙點辛苦錢還是能勉強糊口的!」
「可是你現在不是在家裡嗎?你在哪裡掙辛苦錢呢?」
「哎!命不好!去年我媽突然生了怪病,癱在了床上,也沒錢去治。本來我是在外邊打工的,我姐在家裡照料老少,可是我媽這樣吃喝拉撒全部要人背的病人,我姐根本照料不了,地里還有那麼多農活,還有一個孩子要照顧,我姐身子骨又那樣單薄,她撐著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活活累倒在地里躺了一夜,等她第二天醒來支撐著回到家裡時,老人將屎尿全拉在了炕上,孩子餓了整整一個晚上,歪在牆角臉色蒼白地看著她,已經沒有哭喊的力氣了。家裡發生了這種情形,我在外邊哪裡還呆得下去,只好讓我姐去外邊打工,我在家裡照顧老人和孩子。好在我還比較壯實,照料她們兩個問題不大,只是從外邊掙回來的錢就更少了。給孩子上了學,就什麼都沒有了!」
「孩子還上著學嗎?」
「是啊,上小學五年級,我本來不想讓他上的,但我姐非要讓他上,說就是賣命也要讓孩子上學,說不能讓孩子長大以後象我這樣,說就是壯得象頭牛一樣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連頭牛的價格都賣不出去。」小夥子說完不好意思地捏捏衣角。
華浩聽得心裡一陣泛酸,自己家裡對自己的栽培可不就象這位母親對這位孩子的期待一樣,可是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呢?父母歷盡千辛萬苦,可謂傾盡他們所有的心血和汗水來培養他,希望他能過和他們不一樣的生活!可是他華浩卻在意淫!但不意淫又能怎麼樣呢?他華浩並不是憑空意淫的,他沒有辦法,舍此並無他路!父母親人啊,伸出你們寬容的手,理解我吧!
小伙搓完衣角搓完手后,突然站起來說「抱歉抱歉,你還沒吃飯呢,我去給你做飯!」
然後小伙從屋裡邊的一個門鑽了進去,原來後邊還配有一間土磚房,看來是做廚房用的。
華浩就去問炕上的老大媽,「大娘,今年高壽啊?」
老大媽咿咿呀呀不知道說什麼。
華浩連忙捶自己的嘴巴,想,這個老大媽哪聽得懂什麼「高壽」啊!就改口問「大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老大媽又是一陣咿咿呀呀,華浩才意識到這個老人可能失語了,於是對著老大媽歉意地笑了笑,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一個小男孩從外邊走了進來,肩上背著一個用碎布條縫接在一起的書包,看起來五彩斑斕的,倒還蠻有新意。小孩也就十歲的樣子,比花少小點,和花少一樣地瘦弱,黑黑的面容,還沾了些污痕。他跨進門檻以後,小眼珠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華浩。華浩對他友好地一笑,正要招手讓他過來,他卻象受了驚嚇一樣跑進旁邊的房間里去了。華浩尷尬地一笑。
又過了一會,壯小伙就做好了飯,等他把飯菜都端出來,華浩就看清楚了,華浩在學校食堂吃飯的時候,總嫌飯菜不合口味,每次吃飯都是完成任務一樣,可是和今天這頓晚飯比較,那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味佳肴了!飯桌是用一塊方木板架在幾堆磚頭上做成的,木板正中擺著一臉盆稠糊糊狀的東西,不知道是麵糊糊還是粥糊糊,裡邊飄著几絲青菜葉,而且是純自然的,一點油星都沒有。臉盆旁邊倒是放著幾碗黑乎乎的鹹菜一樣的東西。桌上還放著一堆灰不溜秋的碗,豁著或大或小的口,一把已經看不清原來顏色的竹筷。小夥子拿碗盛了滿滿一碗糊糊遞給華浩,華浩忙推辭說「你先吃你先吃!」小伙說「我要先喂我媽,才能吃,你先吃吧!」華浩忙伸手接住。小伙又朝旁邊那間屋子喊「青娃,出來吃飯!」華浩忙問「你怎麼叫他青蛙啊?」小伙說「哦,他大名叫劉青,所以小名就管他叫青娃,我們農村人,又不識幾個字,所以就亂叫,你不要笑話!」
青娃磨蹭了好久,才扭扭捏捏走到桌子旁邊,一看到桌上一大盆稠稠的糊糊,臉上馬上興奮得放光,拿一個碗,舀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就喝了個底朝天。小伙訓斥他道「你慢點吃,別噎著了!」華浩從來沒聽說粥糊糊還能噎死人的,不禁覺得好笑。小伙則對他說「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家裡倒是種出了點糧食,但是為了給老人買草藥,給小孩買書本文具等用品,大都賣掉了,所以口糧就有點吃緊,也是苦了這個小孩了,他哪裡見過今天這樣稠的飯啊!他本來正在長身體階段,正是能吃的時候,哎!想想就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當年要不是父母都健旺,拚命種出糧食給我吃,我也長不到今天這樣壯實啊!哎!」小伙嘆了一口氣,就盛了一晚糊糊去炕頭喂他當年曾健旺的母親。
留下了華浩就地呆立,面容十分和緩,內心裡卻翻江倒海、起伏難平,就是這樣的粥糊糊,可憐的青蛙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拉!華浩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是給青蛙帶來了幸運還是不幸,要說不幸,華浩的出現確實使青娃喝到了這麼稠的粥糊糊,要說幸運,華浩的出現卻使青娃的口糧更加吃緊。華浩就在心裡問自己,華浩啊!你該何去何從?你下一步到底要做什麼?
華浩那晚躺在西側屋子的一個炕上,靜靜地思考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起來后,他不肯吃早飯,就去村長家裡找村長,村長當然只能在炕上,看到華浩,用點頭表示了他的歡迎。
然後他說「我要向你致歉,我們村的條件簡陋,實在沒有什麼可招待你們的,讓你們草草睡這麼一個晚上,心裡覺得很慚愧!」
華浩卻對他說「大叔,我做出一個決定你別驚訝!」
村長問「什麼決定?」
「我們幾個人決定長期駐紮在這!」
「我們的村民倒是很歡迎你們這樣的貴客,只不過我們這條件太苦,怕讓你們受罪啊!」
「我們幾個都是苦命人,什麼樣的苦沒吃過!我們現在只不過是塗了一層虛假的顏色,你不要把我們看得太高,我們和你們一樣,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其實從另一方面講,我們是幾隻不甚走失的羔羊,現在終於又找到了我們的家園,如果這個家園還收容我們,那我們就又可以在青草地上歡快地奔騰了!」
「那你們長期呆在我們這做什麼呢?和我們一塊種地?我們的日子太寒酸了,我不希望你們年輕人再過我們這樣的生活,你們應該去外邊闖蕩。」
「這個問題我思考過很久了,單純幾個人的外出闖蕩改變不了任何什麼,青娃的姥姥照樣要癱死在床上,大叔你照樣要全身浮腫過完你剩餘的時光,青娃的母親拚命讓青娃讀書,可是青蛙將來又能怎樣呢?就算青娃的母親天天燒香拜佛,就假設青娃登峰造極到了我這個程度!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程度!那我告訴你吧,北京醫科大學你知道嗎?能到這裡登堂入室的人是罕之又罕!可是我現在怎麼樣呢?我最終還不得回到這裡來懇求你們接納我!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頭腦發燒想留在你們這的,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率眾來找你們的!」
「可是你在我們這註定是要過苦難生活的,你在外邊最起碼還有擺脫苦難的機會啊!」
「你說得對,也說得不對!為什麼說得對呢?因為如果在外邊拼搏,確實有機會給日子裡邊加點鹽份,起碼不會象青娃的舅舅那樣天天給家裡人熬稀粥。為什麼說得不對呢?你不知道,在外邊的日子雖然擺脫了一種苦難,可是卻陷入了另一種痛徹心菲的苦難,比如就象我現在這個樣子,你看我比你健康吧,你看我穿得也比你光鮮一點吧,而且你難以想象,我在大學里,有時候還大魚大肉,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我比你痛苦,我的心經常象有萬條毒蛇噬咬一樣鑽心般地難受,而你呢?你雖然剛才總在說你們的生活很寒酸,很苦難,但是請恕我直言,你們對這種寒酸和苦難其實並沒有什麼感覺,你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你們也就是有時發發感慨,我們好苦啊!但是什麼才是不苦,你們卻一無所知,所以你們的身體確實在接受痛苦的煎熬,但是你們的心靈卻是死水一潭,沒有任何風浪的!」
村長聽得鬍鬚微微顫抖,問「那你在我們這就能擺脫那種心靈的痛苦嗎?」
「知道我為什麼心靈那麼痛苦嗎?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外邊知道了什麼叫不苦才那麼痛心,如果只是這樣,我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奮鬥,使自己變得不苦,但是這根本解決不了我的痛苦!我真正痛心的是,你們這樣的人完全不知道什麼叫不苦,以及如何擺脫不苦,以至於完全讓這個世道牽著鼻子走,讓這個世界上另外一些人肆意妄為、無所顧忌。所以我決定來到你們身邊,盡我所有的能力去幫助你們認識這個世界,這同時也是在解除我的痛苦!哪怕最後奮鬥到死時這個理想也沒有成功,我也要奮不顧身地去做,因為最起碼這個過程中我是無痛的。」
「那你要如何幫助我們認識這個世界呢?我們的文化水平有限,很多大道理我們根本聽不懂!」
「我告訴你吧,我最痛恨這個社會的大道理了!我不會跟你們講道理的!」
「啊!你不跟我們講道理,難道你要對我們胡來?」
「呵呵!放心吧!畢竟我們是讀過一些書的,知書達禮,我們還是講究的。我說的不跟你們講道理,就是說我們不會對你們夸夸其談,而是直接引導你們的行動,通過實踐體會,讓你們對這個世界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我記得你剛才說你是學醫的!你是不是就是想說,只要把我們的腿腳治好,我們就能跟隨你一起行動?」
「呵呵!我以後要做的事情和醫學一點關係都沒有!知道魯迅先生為什麼棄醫從文嗎?因為他要拯救廣大可憐人的靈魂!知道孫中山先生為什麼棄醫從戎嗎?因為他要拯救廣大可憐人的身軀!知道華浩先生為什麼棄醫從農嗎?因為他要拯救廣大可憐人的糧食!」
村長滿臉迷霧,問「難道你有什麼種地的秘方,可以幫助我們獲得豐收?」
「糧食的豐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財富的豐收卻可以一試!」
「我實在想不出來,就這麼點糧食,還可以獲得財富的豐收!政府想了多少招,想讓咱農民富起來,可是就是不能如願!你一個學醫的,難道比政府還有本事!」
「這些年確實要感激政府,為了讓農民脫貧致富,想了很多點子。但是我跟你講,天理有時候始終鬥不過人性的,不是有這麼句話么:人民是好的、人民代表是壞的,娛樂是好的、娛樂明星是壞的,政府是好的、政府官員是壞的。也就是說,概念都是很清潔的,但一落實到人身上,就會被人性污染,那麼你還能指望這些概念來救你嗎?」
村長聽得直發抖,「你的意思是什麼呢?難道我們不要信這些概念?」
「不是不相信這些概念,這些概念本身是好的,只是我們要換種方式來執行他們。」
「什麼方式呢?你不會說政府的方式不可行吧?」
「政府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只是在經濟大潮面前迷失了方向!或者說他們也把握住了方向,但是卻忘卻了大方向!」
村長嚴肅地說「我跟你講,年輕人,如果你要我跟政府的路線反著走,我是絕對不依的!我也是多年的老黨員了,政治立場還是堅定的。」
華浩也嚴肅地回答「大叔,我也是共青團員,我以團性向你保證,我們絕對是在配合黨的路線。共產黨的宗旨是什麼,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幾年的政策的重心是什麼,樹立科學發展觀、建設和諧社會,這一切都在告訴你我,共產黨就是要想辦法讓廣大百姓過上幸福生活!而至於為什麼,我們廣大百姓的生活遲遲得不到改善?就是因為,我們總是習慣於傻傻等著黨和政府來救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黨和政府容易嗎!黨和政府也有它天生的難處啊!老話說得好,人必自救而後天救,所以,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要帶領你們,自救!」
村長渾濁的眼睛有點濕潤了,感慨地說「年輕人啊,你心太好了!別看我現在一個廢人一樣,也是走南闖北,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在為著自己奮鬥拼搏,不會再有什麼人還有餘暇去考慮別人的處境!但是你今天的話刺激了我瀕死的心靈和軀體,就沖你這句話,我願意多活幾天!」
「為什麼只多活幾天呢?為什麼不長命百歲呢?」
村長無奈地笑笑說「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低賤,老天爺給不了我幾天壽命了!我這個人比較能夠面對現實,可不象這個社會上有些人那樣一天到晚意淫!」
「你知道可憐人為什麼可憐嗎?就是因為他們總認為他們就應該可憐,可憐是他們應有的狀態,而這正好是可憐人最為可憐的地方!」
「難道可憐人還可以不可憐嗎?」
「如果可憐人中都是些普通的可憐人,那麼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
「難道還有非凡的可憐人嗎?」
「正是因為有非凡的可憐人的存在,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可憐人是有可能不用可憐的!」
「年輕人,我剛才說了,你心好,而且勇氣也可嘉,確實是個不平凡的小伙!但是我無法認同你是一個非凡的可憐人的說法!」
「為什麼呢?」
「首先,你不可憐,你有遠大的前途,和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其次,就假設你很可憐,那一個和我們一樣可憐的人又能拿什麼來拯救我們呢,又怎麼表現你的非凡呢?」
華浩早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因為他深知,他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將要置身的處境就如同:他把一群乞丐集合到面前說「我要幫助你們!」,然後乞丐紛紛伸出手來,可華浩一個子也拿不出來,只是對他們說「我要用我的智慧幫助你們!」,乞丐們立刻就要散去,他們還著急去乞討過日子呢!華浩就急得在外邊要把他們攔回來,嘴裡喊著「請相信我,我是真的要用智慧幫助你們!」可是手裡顧此失彼、丟三落四,根本攔不過來,最後手裡只扯住了一個乞丐不放,眼睜睜地看著別的乞丐都四散而去。手裡這個乞丐拚命掙扎著喊「你拉住我幹什麼,我還有一個小孩一天都沒吃飯了呢!快放開我!」華浩聞言,哪裡還忍心抓他,鬆手放他離去。但是華浩不甘心就此看著世道滑落,他最後想了一個招,他抓住了一個有點見識的老乞丐,這個老乞丐見多識廣,對新觀念相對容易接受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老乞丐和這些乞丐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互相之間有他們的語言和思想,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權威理念和貴賤觀念,華浩可以通過緩慢地化解老乞丐的心靈糾結,藉助老乞丐的威信將自己的心靈傳導到乞丐們的內心並和他們融為一體。華浩現在就是在做這樣的工作,他對村長說:「大叔,你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從你剛才的話中,我也知道你早已知道我是個沒有錢的人,我沒有任何能力用錢來幫助你們!」
村長微笑著看著華浩,華浩繼續說「但是既然你這麼耐心地聽我說,我想最起碼你潛意識裡還是對我懷有一絲信心的。」
村長頷首不語,華浩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如果我只是個很有錢的人,我今天就不可能來幫助你們!」
村長皺眉頭,華浩說「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如果我是個有錢人,就不會幫助你們,這個世界上終歸還是有那麼一小部分有錢人是有點良心的!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用錢根本幫不了你們!」
村長滿臉疑惑,華浩說「那我反問你一個問題吧!你是村長,你能準確地告訴我,我要運多少卡車的錢到你們村,你們村的可憐境地就永久改變了?」
村長駭然動容,搖了搖頭,華浩說「所以錢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就算我有幾十卡車的錢,能救得了你苦根村,又怎能救得了命根村!再說,憑什麼我有錢就一定要先來救你苦根村呢!」
村長突然問「對了!我一直有個疑問,聽你的口音象南方人!既然你打算棄醫從農,為什麼不回到你南方農村去呢?那裡可有你的父老鄉親啊!為什麼正好來到了我們苦根村呢?」
華浩嘆口氣說「哎!我這個苦命人的處境誰能理解啊!我年輕時不識好歹,一時衝動考上了北京醫科大學,上了這條賊船想退回去已經不可能了!」
村長瞪著眼睛說「多少人白日做夢都沒機會到這個學校上學,年輕人真是不識好歹!」
華浩說「我為什麼說我苦命,為什麼說這是條賊船呢?因為如果我腦袋發高燒,考場發揮一塌糊塗,沒考上北京醫科大學,上到別的什麼學校去了,那我就不會形成今日這樣的見識,就不會心靈痛苦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就不會今日跑到你們苦根村來懇求你讓我入伙,就會象青娃他舅舅一樣平平安安地度過自己可憐的一生!你說我是不是命苦啊!」
村長問「如果實在很痛苦,從北京醫科大學退學不就行了嗎?」
華浩答「請恕我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假設你的黃花大閨女不慎嫁給了一個有性能力卻沒有生殖能力的壯漢,你著急抱不上外甥啊!就想讓姑娘改嫁,可是顯然是再嫁不到好人家了,於是你一氣之下跑到你現在的女婿家去鬧,說『你還我一個黃花大閨女來!』,你說事實還能改變嗎?就算你讓姑娘去做處女膜修補術,那種大腦里的記憶痕迹誰又能抹得掉呢?所以我現在心已經死了,因為身體是殘缺不全的!」
村長一直搖頭,說「你把北京醫科大學說得太無能了,我記得北京醫科大學有個附屬醫院是專門研究怎麼生孩子的,好象全國都是權威的,怎麼能讓你的黃花大閨女生不出孩子來呢!」
華浩嘆息一聲,「你說的是北醫三院,設有專門研究試管嬰兒的生殖中心。哎!今天反正是跟你徹底掏心窩,我也不怕你笑話了,我什麼都跟你說了吧!我實話告訴你,其實不能怨人家北京醫科大學是一個沒有生殖能力的壯漢,只能怨我自己的子宮不適合胎兒著床,所以北京醫科大學用幾十年來形成的固有做愛方式和我交合,就無法開花結果,他要想和我共同培養胎兒,就必須取出他的精華和我的卵華,再花三四萬塊錢到北醫三院買根試管,然後一起拿回到北京醫科大學的家裡,在解剖房以外的地方好好培養,才能最終結成碩果。」
村長勸道「那你可以勸說北京醫科大學給你創造這個條件,讓你生個胖娃娃啊!」
華浩使勁搖頭說「沒用的!一點用都沒有的!北京醫科大學每年都要和來自全國各地的600多名黃花大閨女圓房,最起碼能讓500多名生出胖娃娃,區區你一個生不出娃娃來,一點都不被放在他眼裡的,他根本不靠你傳宗接代、揚名立萬!」
村長繼續勸「他不給你創造條件,你自己創造條件啊,你自己去北醫三院買根試管,然後去求你老公給你點精華,北京醫科大學那麼大一個壯漢,精華是取之不竭的,區區600多個黃花大閨女根本用不完,我想他沒有精力來和你一起培養試管嬰兒,抽空擠點精華給你還是可行的。你老公不重視你,你自己重視自己,通過自己的努力培養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胖娃娃來,讓你老公驚心動魄。」
華浩長嘆了一口氣「大叔,我要是有三四萬塊錢去北醫三院買試管,我還會這麼絕望地來找你嗎?我還會對你們的處境有這麼深刻的理解嗎?我今生是沒有希望在北京醫科大學那裡爭寵了,當年我滿懷希望把我的黃花小妹妹獻給了他,以為可以生下龍子、享盡尊榮,從來未曾想過會被打入冷宮,哎!可嘆落到今日下場!由於我還是貧寒宮女出身,沒有顯赫的背景,被打入冷宮之後,連個求助的對象都沒有,只能整日以淚洗面!就想起了我那可憐的父老鄉親,想起了我再也沒辦法從北京醫科大學那裡獲得賞銀回去救濟他們,就悲從中來,後來我越想越不甘心,就偷偷逃了出來,來找到了你們,因為我總覺得自己即便不是條龍,最起碼也是根蟲,怎麼連個蟲子都生不出來呢!也許北京醫科大學那樣的環境不適合我生產,但是廣大的農村將是我生產的地方,後來我越來越堅定了我的這個想法,毅然決然地來到了你們身邊!」
村長聽得目瞪口呆。
華浩補充道「當然,大叔,你剛才的話也不無道理,我們每個人都不要指望別人來給我們創造條件,而是要自己努力爭取條件,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想法的人,我想我找你是找對了!我今天來到你們中間,實際上最終就是在創造這麼一種條件,這種條件能讓你們快活,能讓我快樂!我想,北京醫科大學是無法幫我實現這個夢想了!」
村長緩了緩說「可是你還是沒有說明為什麼不回你們南方去生小蟲子呢?為什麼跑到我們苦根村來了呢?」
華浩嘆道「你想啊,北京醫科大學雖然沒有讓我生下龍子,最起碼也和我圓房了啊,我身上已經沾有他的龍氣了,我沾著滿身龍氣回到我南方的父老鄉親中間,他們不成天象看個怪物一樣看我啊,首先在心理上他們就不能和我打成一片了,我還如何去和他們合作共同生產呢?再說,雖然我沒有機會產下龍子來繼承北京醫科大學的皇位,但是最起碼我也是北京醫科大學的皇妃吧,將來的皇太子也得管我叫嬸娘吧!這還是筆無形的資源呢!我如果輕易拋棄皇妃的身份回到南方貧寒老家,這筆資源也就沒有了!而且說句實話,大叔,你今天為什麼能這麼耐心溫和地和我交流,還不就因為我是北京醫科大學家裡的人,你在潛意識裡就把我當作了貴客,所以你能不厭其煩地聽我傾訴,你設想一下,如果是個外鄉流落到這的乞丐,你還會這麼恭敬地和他說話么?」
村長流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愧意,但還是被華浩察覺到了。
村長說「可是你考慮過沒有,正是因為我們對你們心存敬畏,所以我們可能很難接受你們留在我們這和我們過一樣的生活。」
華浩點了點頭,說「你想的沒錯,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了!我們不會和你們過一樣的生活,我們也沒法和你們過一樣的生活。我們幾個雖然大都來自農村,但是種地的本領肯定連你們這最差勁的莊稼漢都比不過!我們幾個來本來也不是來送技術的,更不是來送體力的,我們是來送智慧的,送智慧!你能理解嗎?」
村長搖了搖頭。
華浩說「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送錢給你們,你們能理解!教你們種莊稼的技術,你們能理解!可是智慧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不當吃不當喝,實在沒法理解,我能理解你們的無法理解!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以北京醫科大學的皇貴妃的身份向你起誓,我有足夠的智慧來解救你們!天下有幾個人能當北京醫科大學的貴妃啊!就算生不了龍子,能成為貴妃就得有驚人的智慧了!」
村長點頭說「我倒是要聽聽,你不跟我們一塊干體力活,卻如何以智慧來幫助我們擺脫絕境!」
華浩神采飛揚,說「這樣的,我為什麼找到你,也就說明你將是今後我們意淫路上的一顆重要棋子!」
村長問「你說什麼?意淫?什麼叫意淫?」
華浩忙說「錯了錯了!脫貧路上!」
村長說「意淫!脫貧!發音還蠻象的,可能是我老耳昏花,聽錯了!」
華浩說「是的,是的,聽錯了!」
村長說「你要如何讓我們脫貧呢?」
華浩說「是這樣的,我帶來了五個人,我們一共六個人打算成立北京醫科大學扶貧組,事業編製,本來我想,為便於統一指揮,乾脆把你們苦根村附屬了算了,但是考慮到事業單位不能附屬行政單位,而且我們暫時還難以和你們的村民打成一片,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分別建制,讓這個扶貧組和你們苦根村平級。所以將來要想統一行動,只能依靠你這個村長在中間協調了。不過,為便於對你的管理,我打算任命你為北京醫科大學扶貧組的副組長,這樣你身兼兩職,就能左右逢源了。而且我也不怕你將來不聽我的,因為人就是這樣,只要身在一個組織,在內心裡就會對這個組織的紀律有所忌憚,而自覺不自覺地就會去遵守,因為如果不遵守,鬧一個被開除的處罰,就會有顏面盡失的恥辱感,那你可能要問,我不加入不就沒有這樣的危險了嘛!但是人又是這樣,有官當的時候,又捨棄不得過官癮的機會!大叔,請原諒我用這樣的方式來約束你,因為如果要想事業有成,我們必須有統一的律令,誰都不得違反!如果我今後有嚴明的規矩,也請你及眾村民理解,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讓大家脫貧致富!」
村長本來蒼白的臉上飛起一抹紅暈,連連問「你是說,今後在你們組裡,我就是一人之下、五人之上了?你帶來的那五個貴妃,我也有權管他們了?」
華浩心想,看來官癮的魅力真是無窮的啊,就對村長說「糾正一下,那個老頭和那個小孩可不是皇貴妃,北京醫科大學還是不會欺老霸幼的!」
村長連連說「沒關係,沒關係,能有三個貴妃歸我管就行了!是不是我以後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得做什麼!」
華浩突然神情一凜,說「我還要跟你宣布一條紀律,今後我們大家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組長副組長僅僅是一種職務,而不是一種職權,只不過大家的分工不同而已,你是副組長,干副組長的活,也相應承擔副組長的風險,享受副組長的待遇,而不要認為你就比其他五個組員高貴一點,也不要認為比我就低賤一點,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不要有誰管誰的觀念,誰在誰面前也不用低眉順眼。我想好了,為了避免一些陳腐觀念在我們中間孳生,今後我們互相不能以「長」字稱呼,官方我們就以編號相稱,比如現在我們扶貧組是七個人了,分別按姓氏第一個拼音字母排序,對了,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村長說「萬嶺!」
華浩說「那就是這樣了,鄧旺福叫組一,我叫組二,花老叫組三,花少叫組四,大叔你叫組五,王艷麗叫組六,顏明叫組七。排名不分先後!」
村長苦了一下眉頭,問「那我還當這個副組長幹什麼?」
華浩說「大叔,我們當組長副組長不是為了去表明我們的優越,相反,我們是為了承擔起我們相應的職責,我有智慧,那我就有責任統領你們脫貧致富,你在村民中有威信,那你就有責任協助我去喚醒他們的愚昧!」
村長眉頭緊鎖。
華浩接著說「大叔,我不知道你平常管理村民,是以『管』為主,還是以『理』為主?不過,我認為你也應該將村民按照某一順序進行編號,讓每個村民都有一個官號,以後凡是在官方場合,都以各自的官號作為名號,不得再以什麼『長』啊『主任』啊相稱!」
村長問「這有什麼用嗎?」
華浩答「也許有用,我現在還不好下結論,你先這麼試用吧,反正沒害處。」
村長說「我剛才一直聽你說,我現在有我的疑問了,我當這個村長雖說經歷了村民選舉,但終究還是要由上頭說了算,你這冷不丁冒出來一個組織,也沒有得到上頭的認可,顯然是沒有法律保障的,你就自封為組長,封我為副組長,又有誰承認呢?抱歉,當村長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於相信紅頭文件了!」
華浩滿臉全是浩然正氣,反問村長「你見過電視上演的那些黑社會組織嗎?請問,它們哪個是到組織部或者工商局注過冊的?沒有吧!那麼請問,為什麼黑社會組織里的成員對黑社會老大的話服服帖帖?不知道了吧!告訴你,不為別的,就為一股義氣,這種組織是靠義氣紐結在一起的,為了共同的事業他們可以同赴生死,所以才那麼牢不可破,而白社會組織呢?它們是靠紅頭文件紐結在一起的,你想啊,一張紙能管什麼用呢,它也許能把人的身軀都栓在一棵樹上,但是這人的心啊,早不知道飛到哪個花花世界里享樂去了,所以你看白社會組織里,好象人人都安在,但是不信你把那張紙撤掉試試,保准人去樓空、樹倒猢猻散!所以你看,如果真正要把人和心都栓在你身上,不能依靠外在的形體,真正能夠依靠的只能是內在的真氣,什麼真氣?正氣!義氣!正義之氣!」
華浩覺得意猶未盡,繼續補充「我們北京醫科大學扶貧組雖然沒有經過正式登記註冊,但是我們將要從事的是偉大的扶貧事業,我們是一支正義之師,如果有你的協助,也將是一支勝利之師,天理都認可我們了,還有誰敢不認可我們呢?我都認可你了,還有誰敢不認可你呢?」
村長被華浩的話激蕩得渾身更腫了一圈,也是滿臉正氣地說「好!你的話已經差不多解開了我的心結,我很樂意成為你們的副組長,為我們共同的事業獻出我的身體!不過談到我的身體,我現在就將跟你講出我心底里最後一個疑惑,也是最大一個疑惑!我問你,我水腫成這樣的身體,你們扶貧組還會接受嗎?」
華浩冷不丁被問了這麼一下,頓時楞在當場。是啊!他怎麼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呢?一個水腫村長,只有可能將他的孤舟壓翻,又如何與他同舟共濟、乘風破浪呢?
怎麼破解這個難題呢?華浩陷入了沉思。憑直覺,這個水腫村長一定是能和他華浩共同奮鬥的苦命人,但是實際上又怎麼可能呢?遠的不說,眼看著這個村長身軀一圈又一圈腫大,這個水腫大叔還能不能活到華浩在其他五人面前宣布對他的任命狀的時候,華浩心裡都沒有任何把握!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村長看華浩低頭沉吟這麼半天、滿臉懊惱之色,只當他被自己一語中的,不禁嘆息一聲,一股老淚盈上眼眶,無奈說道「其實我作為眾村民裡頭有點見識,有點頭腦的人,也實在不忍心看村民大眾在困境里苦苦掙扎,總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夠帶領他們走出困境。但是我等啊等,結果沒等來機會,卻等來了我自己即將命喪黃泉的事實。可嘆有生之年再無機會,便只有到天國去默默地祈禱!卻沒料想,你們幾個從天而降,一開始我對你們還心存疑慮,不過通過和你的交談,我基本相信了你們是來救我們的,看得出來,你有挽救我們生活的智慧,而且你還是北京醫科大學的,更有挽救我們生命的醫術,於是我的心又死灰復燃,我剛才一直在想,這下好了,我有救了,我的村民們有救了!我的有生之年又要延長了,我最起碼不會遺憾赴死了!可是…哎!也許是我腫得實在太厲害了,就連北京醫科大學也聽不到我的心跳了!抱歉,小伙,我幫助不了你了!我到天國去為你祈禱吧!再見!」
說完轉身就走,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華浩急得大叫,「大叔,你先別走,你不要拋下村民們不管,你可是村民們的脊梁骨啊,你想啊,脊梁骨要是斷掉了,誰還活得了啊!村民們活不了,都死了,就是做鬼也會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