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仁至義盡
風連晟是在方才過來昌慶宮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了延陵君突然要對宣城公主下手的理由。
如果還是為了陽羨公主的陳年舊,他的決定不會做的如此倉促,聯繫這一天之內發生的各種事情,也就不難理解。
「出事的時候宣城姑奶奶也還沒來得出宮,這會兒——」風連晟道:「應該是在長寧殿那邊休息和等消息吧!」
本來崇明帝和風啟同時出事,按理說宣城公主為表關心,至少是全程看著,等兩人脫險的,可是之前去昌慶宮見過風啟,再了解過事情的經過之後,她就推說自己累了,讓人給她安排了偏殿休息。
宣城公主這樣冷漠態度的本身就很不合理。
崇明帝面無表情,沉默了片刻就再度舉步往前走去,一面道:「請她到朕的寢宮吧!」
風連晟沒應,而是快走兩步跟上他,提議道:「父皇您的氣色也不是很好,要不——還是等天亮吧!」
崇明帝其實是體內還有餘毒未清,只是他中毒的事情還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現在除了風連晟和延陵君這幾個人,再就是他宮裡心腹的幾個宮人知道。
「朕沒事,去請她過來!」崇明帝道,腳下健步如飛,很快的往前走。
風梁剛剛闖了禍,這會兒就只是謹慎小心的在後面跟著。
他聽著兩人的對話,心裡總覺得有些怪異,但卻摸不清端倪。
風連晟見到崇明帝的態度強硬,也就沒再堅持,直接止了步子,轉身往長寧殿的方向行去。」
長寧殿是宮中一座無主的宮殿,以往都是後宮哪位主子召見命婦的時候用來給她們等待傳喚了歇腳的,平時除了每日需要打掃的時辰,基本都是不會有人出入的。
正殿之內,點了幾盞宮燈,光線不明不暗。
宣城公主一直不離手的佛珠此時就放在桌上,她的人卻是站在這殿中唯一一扇吵西側的窗子前,看著遠處蒼茫的天際陷入沉思。
王嬤嬤則是心焦不已,從一開始就扒在大門口張望,口中喋喋不休的嘮叨。
「公主,今晚的這個情況不對,皇上那邊生死未卜,咱們在這裡躲清閑真的好嗎?」
「皇上寢宮的方向怎麼好像有動靜?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要不要奴婢過去打探一下消息?」
「公主,皇上吉人天相,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皇上寢宮那邊好像是真出什麼事了,公主,真的不需要奴婢過去看看吧?」
……
無論她說什麼,宣城公主都一直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王嬤嬤又不敢自作主張,所以從頭到尾就都只能是干著急。
這會兒眼見著天要亮了,她是實在按捺不住,一咬牙走到宣城公主的身後道:「公主,聽外面的動靜,好像是鬧了好幾回了,也不知道皇上和二殿下都怎麼樣了,這個節骨眼上,您一直躲在這裡怎麼行?好歹是過去問候一聲,回頭遇到那些碎嘴的,還不知道該怎麼編排您的不是呢!」
自己的侄子命在旦夕,她這個做姑姑的卻不聞不問,這事兒就是拿到哪裡,都說不過去。
彼時已經是黎明時分,用不了多久要天亮了,外面的天色正是最冷寂漆黑的時候。
宣城公主就好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只是突然問道:「我們這是有多少年沒有在這宮裡看到日出時候的情形了?」
王嬤嬤愣了一愣,看著她唇角神奇蕩漾開來的一個近乎可以稱之為夢幻般的笑容,怔了許久,突然鼻子一酸,就紅了眼眶道:「公主是想念先皇了嗎?」
宣城公主不置可否,只是目不轉睛盯著外面空蕩蕩的院子。
「那個時候,他對我真的是極好的。」她感慨。
她和先帝是嫡親的兄妹,兩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本來有這麼一個哥哥的照拂,她的日子是過的順風順水,令人艷羨的,可是突如其來的未婚夫病死,欽天監那裡拿了她的八去占卜,得出的結果卻是她命裡帶煞。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可想而知,她的姻緣之路會有多艱難,當時帝后兩人已經準備將她送去皇廟修行了,卻是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力一力堅持,替她隱瞞,並且請了皇廟的禪師占卜,說是當時剛剛喪妻的鎮國公榮澄昱與她的八字相合,可以替她解煞,但是為了洗掉晦氣,大婚的時辰不能按照皇室的規矩定在晚上,而必須是在一大早,鳳凰于飛,太陽升起的時候。
所以,她做了數百年來整個南華王朝唯一一個應著曙光披上嫁衣出嫁的公主,那一日嫁衣添彩,錦繡繁華,讓她對兄長感激不盡。
思及往事,宣城公主臉上卻流露出諷刺的神情來。
她突然抬手合了窗子,阻絕了外面的夜色,冷冷說道:「本宮現在是後悔,後悔當初不應該把什麼血脈親情當真,生在這皇室之家,還講求什麼良心道德,誰人不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
王嬤嬤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宣城公主雖然天生的性格強勢,但卻是極有分寸,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公主這是怎麼了?可不許胡說!」王嬤嬤被她的口無遮攔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門口,確定沒人進這院子,才稍稍鬆了口氣。
宣城公主卻根本就沒被她勸住,反而變本加厲的繼續道:「本宮說的都是實話,當初就不該頭腦發熱,為著報恩就去管皇上和陽羨他們之間的閑事,現在他們個有私心,本宮夾在中間,反而成了那個不得好死的了!」
「公主——事關江山社稷,皇上那裡應該只是暫時還有顧慮,他自己本身就被世子爺他們記恨上了,難道還能倒戈相向不成?」王嬤嬤趕緊勸道。
宣城公主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那眼神卻是越發陰冷恐怖。
王嬤嬤是不知道她今天怎麼了,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公主——」干吞了兩口唾沫,王嬤嬤才要再勸說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的她頓時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來人是誰,叫他看到宣城公主的這個樣子都要起疑心的。
心裡咯噔一下,王嬤嬤趕緊奔出門去攔,「太子殿下?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宣城姑奶奶睡了嗎?」風連晟問道。
王嬤嬤情急之下就公然站在大門口,擋住了他的去路。
風連晟下意識的覺得奇怪,眉毛一挑,才要說什麼,裡面宣城公主卻已經走了出來道:「是連晟啊,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你父皇和啟兒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的聲音很冷靜,竟然又和往常無異。
王嬤嬤下意識的回頭,見到她臉上完全平復如初的表情,就好像之前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樣,一時間就差點沒能反應過來。
「父皇已經醒了,謝過姑奶奶關心!!」風連晟只覺得王嬤嬤的態度古怪,左右敲了宣城公主兩眼,道是沒見她有什麼異常,就如實傳達了皇帝的命令道:「父皇聽說您還在宮裡,所以請您過去敘話!」
「嗯!」宣城公主點了點頭,很配合的舉步往外走。
風連晟轉身引路,王嬤嬤跟在身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有種不安的預感在不住的升騰,拿眼角的餘光不住的打量她。
宣城公主明明有所察覺,卻就只當是看不見,仍是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一行人去到崇明帝的寢宮外頭,倒霉的五皇子因為被崇明帝遺忘,彼時還縮著脖子站在大門口。
風連晟根本就懶得理他,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
宣城公主的步子卻是突然一頓。
「公主——」王嬤嬤下意識的心頭一緊。
宣城公主卻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道:「我的佛珠落在長寧殿里了,你去給我取來吧!」
那串佛珠,是她帶了幾十年不離手的。
王嬤嬤雖然不放心這裡,也知道她對那東西重視,想了一下就點頭道:「好!」
然後就轉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風連晟引著宣城公主走進正殿去給崇明帝復命,「父皇,宣城姑奶奶到了!」
「嗯!」崇明帝應了聲,過了一會兒才從寢殿里出來。
「皇上已經無礙了嗎?」宣城公主問道,她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關心的表情,彷彿只是為了例行公事一樣。
「讓姑母替朕擔心了!」崇明帝道,態度明顯能看出敷衍,然後抬眸對風連晟道:「你去前朝走一趟吧,就說今天朕的身子不適,早朝就免了!」
「是!」風連晟也不廢話,直接轉身告退。
待他走後,崇明帝就款步踱到一張椅子前面坐下。
他不說話,宣城公主卻沒和他比耐性,直接道:「皇上有什麼話,就說吧!」
「唉!」崇明帝嘆了口氣,滿臉的苦澀,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了她,滿面的失望之色道:「朕一直以為姑母和朕之間,什麼事都是可以直來直往的!」
他的目光透著明顯的失望和傷痛一樣的神色。
「本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就算本宮有千般不是,但至少對你——」宣城公主道,面不改色,語氣沉穩,「皇上您應該承認,本宮自認為算是仁至義盡了。」
崇明帝聞言一窒,似是被她噎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語氣就跟著緩和了幾分下來,仍舊是擰眉說道:「在朕的心目中,姑母您不該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
這都有多少年了,這宣城公主明明是將榮顯揚父子視為眼中釘,背地裡也不是半點陰私手段也沒用的,但是她對大局和人心的把握一直都有分寸,從來就沒有因為個人感情而激進行事。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榮顯揚父子兩個也同樣將她視為死敵的情況下,反而沒能拿捏住契機和把柄,直接對她下手。
這中間已經多少年了,可是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晚節不保。
崇明帝說到這裡,也不知道是惋惜還是憤怒。
「那是因為沒有被逼到那個份上!」宣城公主道,她冷笑了一下,卻是絲毫也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有欠妥當。
她走過去兩步,旁邊有一站宮燈裡面的燈光閃爍的利害,她便取下燈罩,拔下自己發間一根銀簪去仔細的挑那燭芯,一邊不冷不熱道:「本宮為什麼會突然按耐不住的理由你應該很清楚的,你母后貴為太后,都是說遭殃就遭殃,落得那樣的下場,本宮害怕啊——我怕我一旦遲一步出手,下一個就是我了!」
害怕?這的確是最正當也最叫人無法辯駁的理由。
崇明帝的嘴巴動了動,卻竟然是無言以對。
宣城公主也再沒有馬上說話,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陣,待到那蠟燭的火焰重新手燃燒起來,宣城公主就把燈罩套回去。
她回頭,不知何時起,臉上表情已經轉為冷肅,看著崇明帝道:「皇上,咱們姑侄一場,又是同坐在一條船上的,今時今日,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也就給本宮一個痛快話吧,榮烈和褚潯陽那個丫頭那裡,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因為長城部落一再施壓,現在朝廷就更不可能和西越國中起衝突了。
崇明帝因此受制,本來就反感有人提起這事。
他的眼神不由的陰了陰,冷聲道:「姑母這是要逼朕現在就做一個選擇嗎?」
「這樣的日子,本宮已經受夠了!」宣城公主道,她突然就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眼睛里都是惡毒的殺氣道:「你的心裡也很清楚,那兩個孩子要對本宮下手就只是遲早的問題,我不能坐以待斃。啟兒對那個丫頭的心思你也看到了,本宮並非是空穴來風的有意捏造,就算不是為了替哀家解圍——難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就不該拉那個孩子一把嗎?這樣下去,可是看著他往泥潭裡跳的。」
風啟的這件事,也是崇明帝最為遺憾和惋惜的。
一個做父親的,誰都不願意看到自己器重和喜歡的兒子因為區區一個女人而無心正事。
他冷著臉不說話,宣城公主就又諷刺的冷嗤一聲道:「當初你要逼死陽羨,分化榮顯揚和風邑的那些氣魄和手段都哪裡去了?原來是本宮錯了,完全高估了你,是嗎?我原以為我挑開了這事兒,就算是只為了啟兒著想,你也應該有所表示的,現在看來——」
這一瞬間,宣城公主的面目就突然演變的猙獰。
她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的直視崇明帝的眼睛,「你再不出手永絕後患,啟兒這個孩子可就要廢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
崇明帝的目光陰冷,而宣城公主的面目卻已經可見猙獰之色。
「姑母,你現在這是在威脅朕嗎?」最後,崇明帝道,一字一頓。
「啟兒的事情一旦傳開會是什麼結果你很清楚!」宣城公主道:「本宮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你的苦衷,可是這段時間你也分明是看出來了,那兩個孩子和榮顯揚一樣,根本都是包藏禍心的,你現在對他們忍讓縱容,終有一天他們還會變本加厲。連晟是個有城府的孩子,就算你不說,本宮多少也能了解他的打算,就算他大肚能容,想著將來把榮烈那兩人遠遠地支開到邊塞之地,眼不見為凈,但是一旦叫他們掌權,你就不怕他們繼續做大?」
宣城公主說著,唇角勾起的那一個弧度裡面諷刺的意味更深,一字一頓道:「你別忘了,現在長城部落可是整個兒都在風邑的掌握之中,一旦是叫榮烈南下,你以為他會為了咱們風氏的朝廷大動干戈嗎?以那個孩子的心機,屆時牽制住長城部落和朝廷雙方面,你是要給他足夠的便利,叫他在那裡自成一國嗎?」
擋不住長城部落的進宮,朝廷就要受到被侵佔的風險。
而就算延陵君和褚潯陽肯出面牽制風邑,那兩人也絕對是不會忠於他的朝廷的。
宣城公主的這番話,雖然是有危言聳聽的嫌疑,但也的確就是事實。
「所以呢?姑母你想要朕對褚潯陽出手,永絕後患?」崇明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