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萬更)洛家
那一刻她在想,為什麼,為什麼,命運為什麼要如此捉弄她們?
對她是如此,對她的女兒亦是如此。
她所經歷的一切,為什麼還要讓她的女兒經歷一遍!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頭一次,林蜜雪恨死了這命運的造化弄人,恨死了這天理的不公。
她抱著花期,雙眼通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臉色蒼白而清冷,一顆淚從她的眼角劃過,沒入了花期的發間。
當年不悔離開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年,她孤身一身在國外顛沛流離,她沒有哭,但是,當她看到自己的女兒遭遇著她曾經遭遇的時候,那一瞬間,痛不欲生。
當年,她還曾幸福過幾年,她有他的孩子,她還有為他報仇的信念來支撐。
而她的女兒有什麼?他們兩個才剛剛在一起而已,他們的幸福連開始都未開始便到了結局。
她看著花期渾身是血,她看見了花期眼裡的死志,她甚至看到了花期手腕處還未癒合的傷口!哪一樣不和當年的她一樣?她不能讓小七和她一樣重蹈覆轍,不能!
許久,林蜜雪微微睜開了眼睛,一絲瀲灧的光芒從她的眼底迸射了出來。
她是一位母親,母愛是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她會用自己的一切支撐著自己孩子活下去,她會奮不顧身地將自己的保護起來,誰也不許傷害,誰也不許!
原本悲痛的目光漸漸地化為前所未有的堅毅,她抱著自己的女兒,彷彿想要搭起厚重的堡壘保護自己的懷裡的幼崽。
她說過,誰傷害她的孩子誰就會和誰拚命。
她說過,她只有她的孩子了,一無所有了。
「不許哭!小七,聽到了沒有,不許哭!」她抱著花期,顫抖著自己的唇瓣,將花期撐起,那雙和花期相似的眼眸噙著一分沒有能懂的堅定。
花期抬眸望著她,目光空空的,一片一片的茫然,原本剛凝聚起來的神魂又散了,一顆一顆的眼淚從她的眼裡流出,獃獃的,沒有焦距,竟是無盡的黑暗,宛若死亡。
林蜜雪看著她,左手一抬。
「啪——」清脆而狠重。
一個巴掌落在了花期的臉上,鮮紅的五指印出現在花期蒼白的臉上。
林蜜雪隱痛地看著她,她的手顫抖著,卻是還是毫不猶豫地給了花期一個巴掌。
花期渾身一怔,感覺著臉上的痛楚,她的眼神漸漸凝聚,目光落在了林蜜雪的身上,見到林蜜雪的眼裡是她不曾見過的冷冽和堅毅,她愣愣地回應著:「媽……」
「小七,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林蜜雪紅著眼睛對著她吼道:「你以為你這樣子事情就可以挽回嗎!我告訴你,不能不能!如果我當年像現在的你一樣,你覺得你父親會回得來嗎!不能!誰沒有失去愛人的時候,你可以痛不欲生,你可以沉溺在自己的悲傷里,我們可以陪著你走出來,走出這份黑暗的狐疑,可是,你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不能想死,你明不明白!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你對得起誰!你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哥哥,對不起你爺爺,更加對不起默城!小七,你給我醒醒!你這個樣子,還是我的女兒嗎!」
說道最後,林蜜雪的聲音都沙啞了,這個一向自持得體的女人頭一次失態了,那般堅決,那般果斷。
母親,永遠是孩子最可靠的後盾,即便她也悲傷,即便她也痛的無法自已。
「媽……」花期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來,她聽著林蜜雪的話,瞪大了眼睛,彷彿不願意讓眼淚從眼眶裡流出來,可是,淚水依舊凝聚成一個個淚珠不停從從她臉頰子里落下,看上去無比的脆弱和無助,隨時隨地都會倒下去一般,「默默說他這輩子只愛我一個,只愛我一個啊,你說,他一個人在那裡該有多孤單,我怎麼可以那麼自私在這裡活的好好的,他卻那麼只能一個人在黑暗裡,從小到大,不管什麼事情,他一直陪著我,如今,我好想下去陪他啊,可是,怎麼辦,我連這麼簡單的要求我都無法做到……為什麼,為什麼……」
看著女兒眼裡的悲痛和絕望,她何時看見過自己的女兒如此狼狽如此虛弱過?林蜜雪的眼睛都紅了:「你以為你放棄你的命就可以逃避一切了嗎!你忘記了嗎,你要為默城報仇,你要讓那些混蛋死無藏身之地!你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放棄,你知道嗎!」
聽著她的話,花期眼裡的星光終於一點一點的凝聚了起來,她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亮光,陽光下,她蒼白如雪,而那雙眼睛彷彿黑暗裡掙脫出來了的弧光,亮到灼眼,她嘴裡不斷地重複著林蜜雪的話,彷彿找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目標和希望:「對,我要給默默報仇,我要給讓那些人給默默陪葬!我要報仇,我要……」
是啊,她怎麼可以那麼輕易的放棄,她怎麼可以放過那些傷害默默的人,她要報仇,她要……
她越說越癲狂,似乎即將失去神志。
隨後,她還未說完,林蜜雪忽然一個刀手砸在了她的後頸,一片眩暈湧上了她的頭,一片的黑暗瞬間將她卷了進去。
花期彷彿耗盡了她全身所有的精力,她整個人一顫,眼睛一翻,整個人徹底的暈厥了過去。
林蜜雪抱著她,看著花期終於鬆弛下來的面容,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儘是悲痛和堅毅。
誰也沒有想到,沒人知道,花家的大媳婦兒林蜜雪在外經商多年,卻有著不錯的身手。
只不過,她的身手在她的不悔離開之後,便被她收斂了起來,她的內心別人看不到,她的過去被她親手埋在了心裡。
身後,花正雄看著自己的兒媳婦兒和孫女,那張老臉沉凝著,眼裡抹過一絲沉痛和複雜,卻是沒有上前勸慰什麼。
她們的傷痛即便是曾經經歷過無數生死劫難的老人也無法去碰觸。
「首長?」身後,見老爺子許久沒有下通令,李強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詢問道,他望著前方佔據在屋門口的壯漢們,眼裡滿是冰冷和狠厲。
三小姐對他有恩,當初他媳婦兒就是三小姐過關斬將幫忙救下來的,那份恩情他這輩子都無法報答,而如今,花期這幅慘狀,李強能不憤恨?他恨不得將這些全部抓起來,為三小姐和夜二少報仇。
「全部帶回去,不要留情!」聽著李強的話,花正雄的眼眸微微眯起,手下一揮,命令道。
「喂!你們不能抓我們!你們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見花家的大部隊一擁而上,這些打手們全部慌亂了。
花家的軍隊,a市的人誰不知道?
如今被他們帶回去,他們這些人能有好果子吃嗎?就是不死,也會脫層皮啊!
見此,打手們反抗著,混亂了,如今,他們超級後悔,剛才怎麼那麼沒膽,被屋裡那個老人一嚇,就把手裡的砍刀丟下了?
打手不說,這話一說,為首抓他們的李強眼裡迸射出一絲冷冽和戾氣,冷冷地問了一句:「那你說,你們是誰的人?」
a市,花家的地盤,他們會怕誰?
見李強那麼問,打手以為名聲赫赫的花家軍是忌憚了他們,一時間,臉上的惶恐消失,隱隱流露出幾分得意:「哈哈,我們是誰,說出來嚇你們一跳!我們可是燕京趙家的人!你們敢抓我們?小心你們的官帽子不保!」
「是嗎?」對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李強截了下來,李強的眼裡一絲鋒芒閃爍不定,臉上卻是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有幾分詭異,看在打手眼裡,卻是對他們的話產生了幾分忌憚和猶豫,見此,打手更加囂張了:「那是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趙家的人,可不是你們花家能夠抵擋的……」
在打手眼裡,雖然花家是a市一片天,可是趙家更加厲害啊,他們的總部可是在燕京啊,燕京是什麼地方,國家首都,政治權利的中心,花家一個小小的a市能比嗎?想到這裡,打手們開始對著花家圍攏他們的軍隊頤指氣使。
只不過,為首的那個打手話還未說完,忽然,對面的李強的表情猛然間冷了下來,「啪——」的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
軍隊出生的人,那力氣可不是城市小混混能夠比擬的,這一下,直接把打手打得眼冒金星,整個人差點摔倒在了地上,瞬間,半張臉全部腫了起來,再加上他之前被趙哥打得鼻青臉腫的,一會兒工夫就變成了半臉豬頭。
「你!」見李強在聽到他們是趙家的人之後,竟然還有膽子抽他,打手嘴裡一口血腥味吐了出來,眼裡染上幾分熊熊怒意:「我艹你媽,你竟然敢打我!我呸,小心趙家把你們花家軍一窩端了,到時候有你們好死……」
他的話還未說完,結果又是一聲響亮的「啪——」,一個巴掌又是毫不猶豫地落了下來,打在了他的另一半張臉。
「你他媽找死啊!」打手被打得整個人都暈了,破口大罵,見此,李強嘴角勾起一絲鄙夷的笑意,一把抓住對方的領口,那雙眼睛宛如從森林裡伏蜇的野獸,一口就能將對方吞進腹內,要知道李強此時的怒意可不少。
趙家?
趙家算個屁!在花家軍眼裡,他們以作為花家軍而驕傲,趙家,根本就沒有被他們放在眼裡。
李強若是那種攀榮趨勢的人,也不會在花老爺子嚴格的訓練下走到今天的這個位子。
花家軍的驕傲,其他的人是不會懂的。
而如今,竟然有人拿權貴威脅他們?
放屁!
打手被李強看的渾身一顫,見李強是真的不怕,一絲恐懼重新又回到了打手的眼裡,他顫顫微微地嘟囔著嘴:「我說大哥,剛才那些是開玩笑……你別當真啊。」
笑話,就算他們真的是趙家的人又怎麼樣?遠水救不了近火啊,就算趙家願意救他們,估計能來a市的時候,他們這些人估計早就早死早超生了。
「呵,開玩笑?」李強的嘴角扯開一絲陰森森的弧度,「我覺得很好笑啊,要不,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打手看著他的表情,整個人直哆嗦,聽到他的話,那張豬頭臉差點要哭出來了:「大哥,你別和開玩笑了……」
看他的表情,哪裡是覺得好笑的樣子?根本就是想要吃了他的樣子啊!
「啪!」一巴掌拍在打手的腦門上,李強一點也不心慈手軟,對著他吼道:「說不說!」
打手被他打得瞬間哭了,不是他孬種,而是疼痛瞬間將他的眼淚刺激了出來,生怕李強又那麼來一下,打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我說,我說,我們是趙家的……」
話音剛落,「啪——」又是一下,李強冷冷地問道:「趙家的?趙家很厲害嗎?」
見自己又被挨了一下,打手差點哭暈過去,聽著李強的問話,不敢不回答,為什麼他覺得花家比趙家好可怕啊,不是說官大壓死人么,知道自己亂說下場會很慘,打手低低地諂媚地說道:「趙家不厲害,大哥,花家軍最厲害了……你們說對吧?」
說著,他對著自己的同伴問道。
周圍的同伴看著自己的頭兒被李強打得都哭了,內心也是一陣后怕,生怕也會變得跟他一樣,立馬點頭附和,宛如喪家犬一般。
本以為李強會這麼算了,誰知道李強根本就不滿意,臉上的冷意更甚了,「啪!」一巴掌又落下來:「趙家不厲害,你會拿他們家要挾我們?你們活膩了是不是?」
見李強根本軟硬不吃,打手們徹底醉了,感覺自己的世界變得灰濛濛的了,花家軍怎麼可以這麼的殘暴無理啊。
殊不知,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做打手的他們,遇到花家軍,這就是報應,業報。
聽著李強的話,打手瞬間傻了,彷彿下一秒李強就會命令下屬帶槍結束他們,立馬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大哥,我們還沒活夠啊,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李強冷哼了一聲,抓著他,眼裡鋒芒如針:「我可不敢保證我會不會冷靜,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的話音剛落,圍攏打手的花家軍瞬間動作一致,「咔嚓——」一聲,他們的手裡的槍全部上了膛,指向了他們。
感覺到李強身上的散發出來的冷意,打手渾身一哆嗦,眼裡美抹過一絲怨毒和羞恥,但是卻不敢反抗,只能顫顫微微地回答道:「趙家的少爺,他說,讓我們把這裡攻下,而這裡的人……這裡的人……」說到最後,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整個人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惶恐不已。
「這裡的人怎麼了?」見此,李強微眯著眼睛,如冷蛇一般盯著他。
打手哪裡受得了李強這種經過嚴格訓練出來的眼神,精神瞬間崩潰下來,哭著說著:「他說,他說這裡的人一個都不留……」
話音剛落,李強身上的戾氣一現,一下子將打手摔倒在了地上,眼裡寒光熠熠,就連身邊的花家軍每個人的眼裡看著那些打手竟是一片宛如看向死人的冷意,看的那些人瞬間一棟,有幾個人在這份精神高壓下,瞬間暈了過去。
「趙家,很好!很好!」連續說了兩聲「好」字,李強不再猶豫,不由分說,立馬下令下屬將這些「趙家的人」抓了起來。
那些人還未開始鬼哭狼嚎,就被花家軍雷厲風行的做事手法震懾住了,一個個乖的跟小白兔似的。
看得出,這些打手下場一定不會好過。
趙家,已經觸及到了花家的底線了。
屋裡,趙哥張大著嘴巴看著迅速收拾好殘局的花家軍,那紀律嚴謹的作風看的趙哥看的一怔一怔的,尤其是看到李強仗勢欺人壓迫那些人,他覺得超級的霸氣和神氣啊,愣了半響兒,他拍了拍身邊的老頭兒,問道:「師傅,那些人是你徒弟家的嗎?」
對於趙哥一直叫他「師傅」,老頭自動忽略了他的稱呼,聽到趙哥後面的問話,老人坐在搖椅上,看向窗外,院中的那個挺直腰板的老人。
花老爺子曾經是開過的鐵血悍將,即便如今已經歸隱,看上去宛如一個安享晚年的尋常老頭,但是,老人還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蘊藏在體內的血性,只是這份鋒銳隨著時間的漸長,慢慢地返璞歸真。
老頭看著他,滄桑的眼裡掠過一絲不可言喻的複雜,他低低地嘆了一句:「花家啊……」
花家在,怎麼會允許他的徒兒收到委屈呢?
聽見老人的小聲呢喃,趙哥瞬間一愣,那張粗狂的臉蛋瞬間變得通紅,那雙牛眼瞪得老大老大了,激動地連說話都結巴了:「花家?師傅,你說的是花家?」
花家,是他和少爺這次下山要找的那個花家嗎?
一時間,趙哥看著院外暈倒的花期和夜默城,思緒混亂。
見趙哥一臉的糾結和激動,老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將這些人帶走,李強走到花正雄面前,行了一個軍禮:「首長!」
花正雄將剛才的一切看在眼裡,他點了點頭,卻是沒有說什麼,唯有那雙老眼,時不時地閃爍著讓人心驚的光芒。
花老爺子當年從燕京的政治中心,隱退而出,並不是怕了那些權勢,而是他明白,權力不是他的全部。
花老爺子是趙家同一輩的開國英雄,趙家選擇留守,而花家全在最巔峰的時候選擇了退出,如今,除了當年的老一輩人,自然只會記得趙家這一直活躍在政治中心的大家族,而花家,漸漸也就退出了人們的視線。
可是,這並不代表花家就是勢弱,韜光養畜,這些年從花家軍出來的人哪一個不是在有所成就的?
這是花家的底蘊,也是花家的低調。
見此,心有早有明鏡的李強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他看得出,老爺子是真的生氣了。
越是生氣,越是冷靜,越是冷靜,那麼……暴風雨會來的更加猛烈!
老爺子就這麼拄著拐杖筆挺挺地站在院門口,老人的身體不算強壯,卻彷彿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厚重而威嚴。
「趙家……」許久,他望著院落里滿目的瘡痍,那雙老眼閃爍著沒有能看透的光芒,看的一旁的李強渾身一怔,隨即就聽到老爺子沉聲叫他:「李強……」
「在!」李強應答。
「和不問說,趙家那小子,要麼等趙家的過來贖他,要麼,就讓他將龍虎營坐穿了!」
聞言,李強一愣,沒有想到老爺子竟然這麼明目張胆的……不過,才失神一小會兒,他便立馬答應:「是!」
不過這不就是花家軍嗎?護短,是他們的強項。
才剛應下,就聽到老爺子重重地哼了一聲,那雙老眼忽然微眯著凝望著那一望無際的天空,冷冷地說道:「這天,要變了啊……」
趙家,你們是從哪裡借來的膽子竟然如此其害我們花家!
花家軍的來到將所有的一切畫上了一個句話,所有人訓練有素地收拾著院里的殘局,並且將早已經死透了的瓊斯姐弟的屍體帶了過去。
他們兩個雖然已死,身上的證據卻不會死,花家自然是不會放過。
而對於暈厥過去了的花期和生死不明的夜默城,李強早已經準備好了,片刻,幾名士兵抬著兩個擔架走了進來,將花期和夜默城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上面。
林蜜雪沒有多說什麼,那張清麗的臉從剛才開始就冷淡著,看不穿她心裡的情緒。
將花期和夜默城兩個人都抬在了擔架上,林蜜雪整個過程默默無聞,如今的她彷彿從之前劇烈的情緒中走了出來,恢復到了原有的自製和清冷,她的頭髮微亂,身上沾染著抱著花期的時候所染上的血跡,可是她就這麼站著,腰際挺直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壓不倒她,在擔架經過她的時候,她忽然喊了一句:「停下!」
抬著擔架的士兵停下,扭過頭看她,就看到這位內心蘊藏著無數能量的母親將所有的悲傷全部收斂了起來,她平靜地看著她的孩子,然後低下身子,伸出手仔仔細細地幫著他們兩人整理著身上的衣物,一褶皺一撫平,一次又一次,彷彿是在做這世間最珍貴的事情,她的動作輕柔而認真,似乎是沒有看到他們身上的血跡一般,直到全部都收拾完,她才停下她的手,輕輕撫摸著花期的臉頰,柔柔地道:「我的孩子可以狼狽,卻不能是在敵人面前。」
這是在維護花期的驕傲,也是她的驕傲。
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會出現在花家人身上。
她的聲音很柔,很輕,卻彷彿隱藏無數強大的能量,讓聽到的人為之一震。
就在她整個人直起身子,準備跟隨部隊一起離開的時候,忽然,一抹白色划入了她的眼角。
她腳下一頓,微微扭過頭,目光微微一愣。
目光所及處,一個一直被他們忽略的人出現在那裡。
男人站在芭蕉樹下,他穿著一身如今別人不會穿的白袍,袍擺出沾染著不知道是不是花期和默城的血跡,那張五官普通的臉蛋卻是帶著她死都不會忘記的氣質,那張臉眉宇清淡,整個人宛如修竹,不仔細看彷彿浸沒在看空氣里,那感覺,那般熟悉,她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時時刻刻地都忘不了,就怕自己忘記自己內心的深仇大恨。
在這個年代,誰還會穿著這一身衣服?
在這個年代,誰還會這種脫離世俗的雅氣?
在這個年代,誰還會和洛家的那些人長得如此之像!
是洛家!是她日日夜夜痛恨著的洛家!
就連老爺子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落在洛玉塵的身上,一頓,隨後,在看到林蜜雪的變化,白花的眉宇凝結成一股複雜的褶皺。
林蜜雪看著他,那雙眼睛深深地凝望著他,彷彿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了一般,一股毫不掩飾的蝕骨仇恨瀰漫了她整雙眼眸,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洛玉塵看著朝他走來宛如失去常態的林蜜雪,眼睛劃過一絲波瀾,卻是沒有任何的動作和反映。
直到走到洛玉塵面前,林蜜雪睜大著眼睛看著他,問道:「你是洛家的孩子?」
洛玉塵一愣,抿唇著,眼裡千絲萬縷,沒有多問,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他剛點頭,隨即——
「啪——」的一聲,清脆又狠厲的聲音打破了院子原有的寂靜。
林蜜雪失控了,抬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個耳光,那巴掌又乾脆,又憤然,不待絲毫的猶豫,甚至比剛才她甩向花期的那個巴掌還要果決。
瞬間,洛玉塵姣好的臉蛋出現了一個五指印。
感覺到臉上突如其來的痛楚,洛玉塵一愣。
屋子裡,一直呆在裡面的趙哥也是一愣。
身後,老爺子看著她的動作,皺著眉頭,厲聲訓道:「小雪!住手!」
瞬間,所有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片刻,似乎是回過神來,屋裡,趙哥猛然尖叫了一聲,立馬破門而出,擋在了洛玉塵面前,凶神惡煞地凝望著打了洛玉塵一個耳光的林蜜雪。
林蜜雪一點也不畏懼地回望著他,目光清冷,充滿著無盡的狠意,即便她再怎麼忍耐,在忍耐了這麼多年之後,看見仇人的孩子她怎麼可能還能心平氣和?
尤其是當自己的孩子受到了無盡的傷害,而他卻完完好好地站在這裡!
她還需要忍耐嗎!她還需要忍耐嗎!
那股仇恨讓站在她對面的趙哥一怔,氣勢瞬間沒了半截,卻還是忍著怒意對著林蜜雪吼道:「你,你是幹嘛!你憑什麼,你憑什麼打我家少爺?」
要知道,師傅讓他跟著少爺就是為了他能夠保護少爺不受到任何傷害,而如今,少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扇耳光了,趙哥能受得了嗎!要知道,若不是林蜜雪是個女兒,他早就問都不問就撲上去了。
打人不打臉,少爺被打臉,比打斷他一條腿還讓他難受啊!
「小雪!」見林蜜雪又抬起手,花正雄又是一聲喝厲。
聽到老爺子的呵斥,林蜜雪整個人一頓,卻是沒有回頭,她的目光冷增增地看著趙哥,臉上的怨恨一絲不少沒有掩飾,一字一頓地說道:「憑什麼?就憑你們是洛家!就憑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就憑你們讓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小七,子都子城從小沒有了父親!就憑你們做了虧心事卻還活的好好的!就憑你們自詡書香門第卻做著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憑藉,上天不給你們報應,為什麼我來替它給!」
一個巴掌算什麼?一個巴掌也還不起這麼多年她的痛,一個巴掌也還不起花家失去不悔的傷,一個巴掌也換不回她的愛人,換不回小七孩子們的爸爸!
她的恨,噬魂蝕骨,那種痛苦,煎熬了幾十年,也不曾減退。
林蜜雪的聲音不大,但是每個詞帶著萬般的仇恨從她嘴裡擠出,不斷地割著所有人的心。
那漫天的仇恨從她的身體里散發出來,震得趙哥瞬間無言以對。
而他的身後,洛玉塵沒有伸手捂住自己的臉,而是靜靜地凝望著她,彷彿,剛才被打的人不是她,彷彿,林蜜雪恨的人不是他。
許久,趙哥才回過神來,身上的戾氣微微一變,眼裡慢慢都是難以置信,皺著眉頭,粗聲說道:「怎麼可能!我說,你是不是記錯了?我們洛家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呵,不可能……是啊,向來不問世事,品行高潔的洛家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呢?原來……」聽著趙哥的話,林蜜雪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的聲音一頓,臉上噙著幾分諷刺:「原來,你們洛家就是這麼喜歡自欺欺人!」
說到最後,那四個字林蜜雪說得很慢,但是眼裡的狠意卻是一點也不少。
「你……」趙哥看著她,眼裡也是閃過一絲怒意,被人平白無故地冤枉,誰會好受,他剛想開口反駁什麼,身後,一直沒有舉動的洛玉塵忽然伸出手制止住了他,「少爺?」見他的動作,趙哥一愣。
洛玉塵不言,讓趙哥站在旁邊,他那雙平靜的眼眸宛如深海一般看不清任何的情緒,他看著林蜜雪,片刻,輕輕的,不帶任何情緒地吐出了一句:「不用您來替上天給洛家報應,因為,上天已經給了。」
是啊,已經給了,要不然,洛家也不可能接二連三地夭折了他三個哥哥。
要不然,唯一省下來的他,生命也是如此艱難地存在著。
要不然,洛家每一方,想要誕下一個傳宗接代的人,都是如此艱難,近乎滅絕了香火。
這不是報應,是什麼?
洛玉塵不曾懷疑林蜜雪的話。
他在天山學習天相,學習命理,向來相信因果報應,而落在他身上的報應,卻是怎麼也不夠。
洛家做錯過事,不然,在他和趙哥下山前,每每說到這件事情,他父親曾經一度久卧病榻。
林蜜雪看著他,那雙憤然的眼神波動了一下,卻是沒有再說什麼。
許久,她才微微轉過身,臨走前,只說了一句:「該報應總會報應,你們回去吧,洛家的親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洛家的現狀她如何不清楚?
現在不是報仇的好時機,洛家近乎絕後,洛玉塵的病其他家的孩子若是不想自己的女兒守寡是不願意將孩子嫁進他們家的,而洛家現在想要依靠和他們的親事皆為親家來達到延續的目的,她是怎麼也不會同意,先不說親事是不悔當年在的時候定的,就憑他們家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花家,不悔的事情是這樣,在親事上也是這樣,她如何會同意?
報應,她等待著上天給他們洛家的報應!
洛玉塵的病痛或許放在其他人身上,會讓人同情和心酸,但是她的痛她的恨豈會因為這樣就能放下的?
洛家能夠讓這個孩子活到現在,就意味著,這孩子夠堅強,堅強的人不需要同情。
同情是給弱者的。
而她林蜜雪不是聖母,不會去同情仇人的孩子。
他可憐,那麼她的孩子不可憐嗎?
說著,林蜜雪便頭也不轉地離開,在經過老爺子的時候,她恢復到了原有的得體和孝順,彷彿剛才失態的人不是她,她扶著老爺子,目光垂下,低低地說了一句:「爸,謝謝你。」
剛才那一巴掌,憑藉老爺子的能力,若是想要阻止,她是不可能挨到洛玉塵臉上的,而不僅僅是一聲喝厲。
看著林蜜雪恢復常態,老爺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卻是沒有多說什麼。
兒媳婦兒內心的苦楚從來只放在心底,而如今,難得釋放出來,即便只是一點,他又怎麼會忍心去制止?
而洛家的孩子也是很顯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不躲避不抗拒承受了下來。
想到剛才洛玉塵的那番話和表現,老爺子眼眸里的光芒漸漸收斂了起來,內心微微嘆了一口氣。
洛家生出了一個好孩子,只可惜,生不逢時,時不待他啊!
洛家,總有一天該給花家一個交代,給不悔一個交代,給小雪一個交代,給他一個交代。
身後,看著林蜜雪就這樣風捲雲情地走了,趙哥看著洛玉塵半張的臉通紅,眼睛都紅了,那張胖臉露出比洛玉塵還委屈的表情:「少爺,你,你怎麼就那麼便宜讓那個女人給打了?她還污衊我們洛家!要是老爺知道這事兒,指不定……」
話還未說完,就被洛玉塵輕飄飄的眼睛煞住了。
趙哥雖然不說話,但是眼裡卻還是通紅著,慢慢都是少爺遇到這不公平待遇的憤憤不平,又見少爺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他更加委屈了,恨不得將剛才那個潑婦再找回來,和她大罵千萬次。
「趙哥。」洛玉塵回屋子的腳步一頓,喚道。
「是,少爺。」見少爺喚他,趙哥立馬精神起來。
「念【靜心咒】……」洛玉塵冷冰冰地說道。
聞言,趙哥瞬間蔫掉的少爺,委屈道:「少爺……」
「兩遍……」
「少爺……」
「四遍……」
這一下,趙哥瞬間住嘴不言了。
等到趙哥走進老屋,在看清裡面的場景之後,瞬間,那張憨厚的臉露出了萬般驚恐的表情,彷彿是見了鬼似的,他看著屋裡的老人,哆嗦地指著他,嘴角抽搐地問道:「師傅,你這是在做什麼?這光天化日,你竟然……你竟然……」
屋裡,老人扭過頭看著他,冷冷地哼了一句:「閉嘴!」
……
林蜜雪和老爺子從朱子居出來的時候,天空,那朵雲再一次遮蔽了日光,天地瞬間暗淡了許多。
這個時候,大部隊還未走。
他們剛出來,就看到原本準備就緒的李強臉色蒼白,冷汗直冒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