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意
大婚之後的第三日,練鈞如終於抽空溜到了石敬府中,語意凝重地詢問起了那一方所謂「監國御印」的來歷。畢竟,他如今手握的權柄和監國沒什麼兩樣,先王姜離絕不至於留下這種東西作為婚禮賀儀,既然如此,其中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蹊蹺。
石敬深恨自己多嘴,然而,知道這件東西來歷的人雖然少,但畢竟還是有寥寥數人,權衡再三,他只得斟酌著語句答道:「殿下,所謂監國御印,自然是名聲大於實際,得到此物的都是歷代最有權勢的重臣,但是,它出現的次數也絕對不超過五次。除非天子對那位重臣極端信任,否則是絕對不會頒賜此物的。因為,它有一個最最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召集四方諸侯,主持廢諒宜…」
練鈞如再難掩飾心頭震撼,霍地站了起來,臉色中帶著一絲異乎尋常的血色。「這…這不可能,先王為何要留下這種東西給我?」姜離早就知道是他帶回了姜偃,也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甚至費盡心思讓其坐上了王位,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考慮什麼廢立?他任憑心底的疑惑四處肆虐,來回踱著步子,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石敬當然明白練鈞如的心情,默然站立在一旁,臉上儘是深深的憂色。他也不明白先王姜離此舉的深意,但更清楚,如今的練鈞如再也不比當年的弱勢,七大世家或許能夠勉強制衡他,但若要有其他作為卻絕不可能,更何況,伍形易頗有讓權的態度。這樣一來,練鈞如便超越了以往那些徒富尊榮的使尊,成為了中州發號施令的第一人物,甚至連如今的天子姜偃。也比不上他的一言九鼎。
「這件事情還請石大人保密,不要讓他人鑽了空子!」練鈞如沉吟半晌,終於艱難地開口道。「不管如何,如今的中州需要安定,若是有外人撩撥就再難消停。陛下雖然意志堅定,但也難保…唉,先王還真是給我留下了一個大難題!」他慨然長嘆一聲,朝石敬微微一禮后便大步離去,僅存的一點新婚好心情也隨之無影無蹤。
陽平君府中地孔懿和炎姬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變故,既然兩人已經註定得共存,早已有所打算的她們便不得不為將來考慮。炎姬殷羨地望著旁邊的兩個可愛孩子,嘴角露出了一絲溫柔地微笑:「有的時候。我真是羨慕懿姐姐,有這麼一對活潑可愛的孩子。我從小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所以總希望看到孩子有個伴,唉!」
孔懿猛地想到了當日大婚時,炎侯夫婦全都未至的情況,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炎姬殿下…不。我還是叫你明期吧,橫豎我比你大兩歲。世上之事總難有十全十美,你當初雖然沒有兄弟姐妹,不是獨佔了炎侯的寵愛么?這一次炎侯和庄夫人雖然沒有來參加你的婚儀,但總還是有緣故的。你暫且放寬心,不要想那麼多了。」
兩人正在談話時,炎國太宰白石卻匆匆忙忙進了陽平君府,在幾個僕役的指引下來到了內院,甫進門便深深一揖道:「懿夫人。殿下,恕老臣無禮…」
炎姬只覺心中咯噔一下。不待白石把話說完便迎了上去,急不可耐地問道:「白石,可是母夫人出了什麼事么?」
白石不敢直視炎姬的目光。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方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回稟殿下,庄夫人…庄夫人病勢沉重,主上原本想瞞著殿下,但又怕夫人和殿下多心,所以令老臣前來知會一聲。不過,主上已經徵召名醫為夫人診病,數日之內應該就會有好消息的…」
炎姬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她瞥了一眼身側的孔懿,這才冷冷問道:「這種大事,父侯為何要瞞著我?就算嫁為人婦,難道母夫人有疾,我這個作女兒的反而不能盡孝道么?不行,我要回去一趟!」她突然轉身朝孔懿盈盈一禮,軟語求告道,「懿姐姐,我…」
孔懿露出了一個體諒的笑容,雙手將炎姬扶了起來,一邊對不遠處的侍婢發話道:「快去尋殿下回來,就說府中有要事和他商議!」她伸手重重在炎姬肩膀上按了一下,這才點點頭道,「你放心,探視母親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殿下不會不允地。白石大人,你也不用站在這裡了,進正廳說話吧!」
練鈞如的車駕在半路就被奉命出來尋人的姜傑攔了下來,聽明白事情原委后,他頓時深深皺起了眉頭,究竟該不該對炎姬挑明真相,他一時間陷入了兩難之中。他匆匆趕回了府中,才進正廳便瞥見了炎姬的一臉戚容,旁邊的白石也是滿臉憂色,連有人進來都沒有發現。
「白石大人,岳母大人染疾是什麼時候的事?」練鈞如在路上算算時間就覺得不對勁,心中早有了計較,「若是我沒有猜錯,恐怕岳母有疾不是一天兩天了吧?還是說,這一次我那岳父岳母沒有前來出席婚儀,為的就是岳母的病勢?」
白石離國的時候庄夫人就已經重病不起,聽到練鈞如這樣咄咄逼人的盤問,他頓時如坐針氈,額頭滿是大汗。「殿下…絕無此事,庄夫人原本還想前來華都地,只是後來為瑣事所累…絕不是一開始就「」,「白石!」炎姬終於勃然大怒,以她的冰雪聰明,哪裡會聽不出練鈞如地言外之意,心中馬上就有了判斷,「你老實告訴我,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沒錯,母夫人絕不會輕易缺席我的婚儀,難道…」她不敢再往下想,秀麗的面龐上驚懼重重。
「白石大人,你先退下吧,不用說了,我心裡有數,明期的事情我自然會安排!」隱約明白了事情始末之後,練鈞如馬上下了逐客令,白石自然如蒙大赦地奔了出去。練鈞如又命人掩上了房門,摒退了一干僕役,這才緩步走到炎姬跟前。
「明期,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庄夫人…不,岳母大人當初的事情,你應該隱約知道一點,我想說的就是,岳母那位曾經的丈夫,其實並未亡故。」他勉強把這一句話說完,炎姬頓時呆若木雞,就連一旁的孔懿也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
咣鐺一聲,炎姬手中的茶盞便滑落在地,她卻毫無所覺地凝視著丈夫的眸子,用幾近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此話…此話當真?」
「所以說,岳母的病乃是心疾,要解開這個死結並不容易…或許,要等他們見面之後才會有轉機!」
練鈞如一邊說一邊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想再說些什麼,卻不防炎姬突然沖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是說,那個人已經到了炎國?不可能的,宮城守備森嚴,他絕不可能得償所願!若是他這一次真的死了,那麼,母夫人,母夫人…」她再難想象那災難性的後果,連連後退了幾步,恰好倒在了孔懿懷中。「那個人成功的希望並不算渺茫,只是,代價可能會很大!」練鈞如仰頭望著頂上的雕花樑柱,心中生出了一絲難言的感慨,戰事一起,無數雕樑畫棟都可能化為烏有,他這個始作俑者犯下的罪孽真是無以倫比。不過,比起矢志報復的潞景傷來,他做的一切還真算不了什麼。「明期,想來你大概不相信,如今北狄鐵騎攻入炎國,便是此人的手筆。誰也不會想到,當日連自己妻子都無法保護的男人,現在卻是威名赫赫的北狄天狼王,那個令天下為之震懾的男人!」
「天狼王潞景傷!」炎姬的目光中閃現出了難以置信的神采,失聲驚呼道,「他就是母夫人當年的丈夫?天哪!」她頓時想到了母親對月垂淚的情景,心中酸楚難耐,可是,做錯的終究是父侯,她又能說什麼?「難道事情沒有一絲轉圓的餘地么?」
「也許沒有…」練鈞如上前將炎姬和孔懿雙雙攬在了懷中,一字一句地道,「世上之事有因必有果,炎侯當年做下了錯事,如今就必得承受因果,我不知道庄夫人是不是明白璐景傷的真實身份,但總而言之,炎國的滔天劫難,起因就是如此了。明期,如果你真的要回去探視,那我會調集人手送你回去,但是,你自己一定得小心!」
炎姬重重點了點頭,無言地依偎在了那溫暖的懷中,一顆心卻漸漸沉向了無底深淵。她明白母親的個性,看來,這件事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她不知道最終會有怎樣的結果,但她一定要回去,哪怕只是螳臂當車也要試試。
中州華偃王六年七月十六日,僅僅在新婚後的第八日,炎姬陽明期便踏上了前往炎國的歸途。她不知道前方會遇到怎樣的艱險,一向冰雪聰明的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