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012年
一
因為痛,所以深刻。
如果有人問我為何會一直清楚地記得從前的一些事,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
澤對我說,也許我已經不愛郭了,只是放不下過往的時光罷了!我沒有說任何話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或者正如澤告訴我的,自己什麼都懂就是不敢承認。
沒有人可以打敗時間,而時間卻可以輕易地打敗任何人。
一段晚飯過後的時光里我獨自一人路過操場時突然想去西面的台階上坐一會兒,於是就去了,接近黃昏的陽光美麗和煦。龍看見我便過來了,他過來抱著我說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我沒有說話,我想哭卻沒有眼淚,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會真的一輩子都在一起。我頭一次感到原來自己對未來,對時間,對自己的愛有這麼絕望地懷疑過。
我抬頭時剛好看見碩大的太陽被地平線吞噬得只剩下了破碎的餘暉。龍再沒有說話,也許是對我的失望,也許是和我一樣也痛了!我突然發現所有的人都在來來往往地走,沒有誰停留,也沒有誰願意停留。遠處的鳥不斷地從我們的頭頂上飛過去,我仰望它們時發覺自己竟然無比羨慕它們。我想要是自己也可以擁抱一下風,擁抱一下藍天,就算從幾萬米的高空中突然筆直地墜落下來我也願意。每次站在高高的樓上時我總是不斷地幻想,幻想自己從上面跌落下來,當我看到大片的陽光漸漸被樓牆遮住時我會突然想起以前的時光,想起澤小時候的樣子,想起龍跳舞時的笑容,想起郭為我剪的好看的短髮,很多很多,然後我笑的時候我的皮膚剛好接觸到地面,我感受到大地的冰涼,我的五臟六腑在一瞬間全都破成了碎片,而我卻連痛都感受不到了!
我想起了死亡,我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死亡,或平淡,或驚艷。從高處自由落體;安靜地躺在鐵軌上然後被光滑發亮的車輪碾成三截;用自己的鉛筆刀輕輕劃破皮膚然後獨自躺在卧室里冰冷的白色地板上;安靜地躺在浴缸里然後打開水龍頭等冰冷的透明液體漫過我的身體,漫過我僵硬的表情;從賓士的長途汽車上突然跳下來;在夜色襲來的時刻將自己的白色鞋帶綁在床頭然後自縊;吃無數顆安眠藥然後站在大的落地鏡子前看自己最後倒下時的面孔,據說吃安眠藥死的人會很難看,臉都會被扭曲了;無意中發現自己得了絕症然後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就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在熙嚷的人群中突然跌倒;過馬路時突然被一輛卡車撞飛,身體高高拋起然後重重地落在冰涼的黑色馬路上;洗澡時不小心觸電;或者,走著走著就累了,於是停下來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剛好她也走累了,然後我們結婚生子,最後看著自己慢慢老去,在某天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生與死在某些人的眼中不是反義詞而是從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不否認自己確實害怕死亡,可我卻也真真切切地厭惡活著。我憧憬死亡,憧憬死亡時的痛與自由。很多時候我都想告訴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那些人,我很想去死亡,卻因為害怕你們傷心而自己也開始懼怕死亡了!
我還記得在某次的火車上碰見的老人,頭髮沒有花白卻也暗淡無光了,沒有長長的鬍子卻讓我很容易想起了我的爺爺。他向旁邊的人聊他的生活,我坐在對面微笑著聽他講,他說有時候年紀越大卻越發害怕死亡了,因為害怕自己走了之後老伴會很難過,他說先走的人才是幸福的!我聽到這些時突然覺得很感動。這讓我想起了荷西死後三毛說的話「總是在想荷西,總是又在心頭裡自言自語:'感謝上天,今日活著的是我,痛著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來忍受這一分又一分鐘的長夜,那我是萬萬不肯的。幸好這些都沒有輪到他,要是他像我這樣的活下去,那麼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爭了回來換他。'」我想情深處誰都願意這樣吧!看破死亡時便也不再怕了,不再怕生,更不再怕死了。
二
我還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個夏季已經離自己的生命很遠了,空氣不冷不熱,天空變得很高了,從教室樓出來時覺得光線很刺眼,繁茂的大樹還是不變的墨綠色。下午的時間似乎過的格外快,夜色突如其來,我每天帶著疲倦的身體去寫無數的字,做大堆的卷子,不斷地翻看自己買的資料書,和同學一起大聲地讀古詩詞,獨自一人安靜地趴在窗口看天空,看樓下匆忙的人群,我始終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可我卻似乎可以看到深藏在他們身上的孤獨。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心裡湧出來無數的恐懼,於是拿起杯子大口地喝水,我突然發現自己開始害怕這樣的日子了,也開始害怕自己一個人在晚上出去時的孤單感覺。恐懼讓人更加清醒,繼而失眠開始出現在每個黑色夜裡,於是,徹夜地聽楊坤用嘶啞的嗓音唱那座寂寞的《空城》。
淚水無聲息的到來,冰冷瞬間打濕了枕頭。
用手機看郭的微博狀態,看到她的一張新照片,七分短褲,白色的t恤,淡藍色的帆布鞋,黑色的頭髮被整齊地紮起來了,她站在一個長亭的旁邊,後面是大片的樹木和開心奔跑的孩子,午後的陽光剛好打在她的左肩上,郭的笑容乾淨明亮。
我終於還是找到了郭去過的那個地方,一個很小的花園,躲藏在城市的深處,但和我們的學校只有一牆之隔,而我在這個校園裡待了兩年的時間卻直到現在才發現了它。裡面大多是附近小學的孩子們,像是住在森林裡的可愛精靈。我獨自坐下來的時候不斷地有孩子從我的身邊跑過去,然後驚奇地看著我。我心想或是沒有想我這麼大的孩子到這裡來了吧!
過了很久,一個穿著小碎花裙子的女孩跑過來安靜地站在我面前,我對她微笑,她問我,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的朋友呢?我們都有朋友呢。我沒有說話,原來孩子們的世界里一個人是會讓人很驚奇的事,我想起了安妮的一句話「孤獨是可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