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上)
醫生辦公室的走廊里,小夏陪著遲艾坐在接待區的沙發上,懸挂的電視音量調節到小得幾乎聽不見,遲艾要很仔細地分辨,才能聽出新聞講的是喬伊簽約新公司的事,想必小夏肯定聽得很認真。過了會兒,有護士走過來,禮貌地詢問是否需要什麼,小夏這才湊進他跟前,低低地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麼。
遲艾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們很好,謝謝。」小夏打發了護士,目光又集中到電視屏幕上。
「他簽的是哪個公司?大不大?」
「應該挺大的吧,是電影公司老闆介紹的,原來他一直都沒有經紀公司哦,難怪都不怎麼紅。最近好像真是遇見貴人,經常在電視報紙上看見他。」
「這下你有眼福了。」遲艾微微笑,神態平靜得和發病時判若兩人。
「唉……」小夏嘆氣,若不是因為這個喬伊,也不至於惹出這麼大麻煩。
雖然屋子裡暖氣溫度很高,遲艾坐久了,還是覺得冷,可能是他縮肩膀的動作,引起小夏的注意,連忙給他披了件厚重的大衣,並把他剛剛抽血時捲起的袖子放下來。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應該快了,先生在打聽您的病情呢,」小夏看看錶,真是談了蠻久的,「等下就好了。」
遲艾坐得有點不耐煩,他換了個姿勢,仔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小夏,這裡都沒有人嗎?」
「沒,除了幾個護士,就咱倆。」
「哦,胡醫生的生意不太好?」
小夏給他逗笑了:「胡醫生是這方面最權威的三大專家之一啦,遲艾少爺,只是每次你來複診,先生都交代盡量不要有別的病人在。」
「哦,那樣不會耽誤醫生嗎?「
「先生在診療費上肯定是要補償胡醫生的,這您就別操心了,」小夏說著,又湊到遲艾跟前,勸慰他:「先生對您可關心了,花多少錢都願意,您可別懷疑他,別胡思亂想,我都沒見過先生那樣身份的人,對誰這麼疼愛呢!」
遲艾的臉,慢慢地熱起來,雖然知道這周圍是沒別人,小夏公然這麼說,讓他多少有些難為情,然而心裡卻又個難道特外甜蜜,鳳宇哥溫柔的低吻,彷彿春風化雨,卿然入懷,那些黑影般的恐懼和疼痛,遲艾也不覺得害怕了。
回家的路上,遲艾大概是累了,他體力還沒有從發作中恢復過來,當時用的葯對他身體的負擔很大,造成他時常疲倦無力的狀態。田鳳宇知道他並沒有睡,只是習慣地靠著自己,於是伸過手臂,抱住他窄瘦的肩膀,這個動作換來遲艾他在肩頭扭了扭,笑出來,像個孩子一樣。
醫生的話,在田鳳宇耳邊反覆迴響:「也許是受了外界刺激也不一定,過於封閉的生活,也會讓他對外面的刺激承受力降低,要看以後你想他過什麼樣的生活。」象上次那樣的情況,在遲艾剛剛失去記憶的時候,經常發生,但當時醫生覺得是藥物的副作用,還有就是他的身體和精神對這種狀況的不適應。後來漸漸地,這種狀況就很少發生,偶爾出現也是特別糟糕的身體連帶著的。
田鳳宇開始不確定要如何照顧遲艾,他已經為遲艾的人生做出太多的選擇了。
封悅的車穿過車水馬龍的過海隧道,他撥通了阿昆的號碼。阿昆收到他的電話非常驚訝,他也沒有多說,只問他是不是在波蘭街辦事。現在康慶在波蘭街的大小生意,都是交由阿昆來管。
「我再過二十分鐘就到,你能陪我到波蘭街走走嗎?我很久沒回去。」
「哦,沒問題。」
「就咱倆,你別和康慶說。」
「明白的,二少。」
封悅的長手指夾著手機,偶爾翻轉一下,目光落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一帶依舊是老樣子,似乎二十多年來也不曾變化過。阿昆的辦公室在「嘉年華」的那條街上,車子經過的時候,封悅自然而然地想起芳姐,想起小發,想起五年前自己剛到波蘭街時的光陰。這幾年來,他也曾想過,如果當年自己沒有回去找康慶,現在這群人又是什麼樣?他在心裡嘆氣,這一切,只怕永遠也不會有人知曉。
車子靠近寫字間的時候,封悅遠遠看見阿昆站在門口,似乎在急忙地送人,他讓司機停在路邊,隔著馬路觀察著他們。和阿昆面對面站的那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人,穿了件檸檬色的羽絨服,挺扎眼。他戴了頂棒球帽,看不清長相,不知為什麼,封悅直覺他就是喬伊。待男孩子上了車離去,阿昆回到樓上,封悅才吩咐司機停過去。
阿昆的辦公室就是以前康慶的,封悅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過來找康慶,透過玻璃窗,看見康慶坐在大辦公桌后的模樣,和那時他的氣場那麼不搭配,看得封悅笑出來。可是現在他再去康慶公司找他,再也沒有當年的那股滑稽,似乎他生來就應該坐在那裡似的,不得不驚嘆時光對人的改變。
「你對Joey了解多少?」封悅開門見山地問。
「他……是我介紹給康哥的,平時也都是我聯繫他,康哥不怎麼直接和他見面。」
「那時候張文卓出事,他為什麼不跑陸?」
「給他送信兒了,不肯走,說張文卓對他挺好。」
封悅沒有繼續追問當年的事,阿昆對Joey的感情,他心裡是有數的。
「喬伊和你熟嗎?」
「認識,我和Joey家人稍微有些聯絡。」
「說說看。」
阿昆低頭想了想:「Joey和家裡人不是特別親,喬伊也不知道他哥是怎麼死的,家裡人和他說是車禍。他們哥倆小時候很親的,後來,Joey入了幫派,就不和家裡人聯絡了。」
「那喬伊闖娛樂圈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阿昆點了點頭:「我勸過他,這一行沒什麼好的,他不聽。」
封悅腦海里,淡淡地浮現Joey年輕的模樣。
「下個月,家裡宴會,請了喬伊沒有?」
「哦,沒有。」
「你叫上他吧,到時候,韓丙乾會在,我介紹他們認識。」
韓丙乾算是華人娛樂圈裡名氣最大的導演了,阿昆沒想到封悅會這麼提,有點不確定:「我還是問問康哥吧,他名單篩選得很厲害。」
「不用問他,這事兒我做主。」封悅說完,並不給阿昆討價還價的餘地,站起身說:「走吧,陪我出去走走,很久沒回來,不知道阿伯的雲吞面還在不在。」
康慶在辦公室剛結束個電話會議,私人手機就響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這隻手機應該不會有陌生號碼知道,他想了想,心裡多少有譜,於是接起來,果然是張文卓。從他這次回來,他們還沒有正式通過話。
「阿慶,我還怕你看見陌生號碼,不會接呢。」
「猜到是七哥了。」
「哦?看來你等我這通電話,也等了很久吧?」張文卓訕訕笑起來,「你的禮物我收到好長時間,都忘了和你說感謝呢。」
「什麼禮物?」
「算啦,阿慶,你就別跟我捉迷藏了,照片那麼含蓄唯美,都不像你的風格。」
「什麼東西?我確實沒有印象。」
「這就沒意思啦,我這兒可是回禮都準備好了,你卻不認賬。」張文卓似乎並不打算多說,掛斷前囑咐:「東西馬上就送到,我要是你,就親自拆封,你可能不會想讓別人看到。你看過以後,我們再談。」
康慶掛了電話,按了內線,對秘書說:「一會兒有東西送來,送進來給我,不要開封。」
半個鐘頭不到,秘書送進來一個密封的牛皮紙袋,康慶示意她下去,將紙袋在手裡掂量著,他希望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可很快又醒悟,張文卓又怎麼可能順了自己的心意?信封放在桌子上,他走到窗戶邊兒,眉頭絞擰在一起,不管他在人前如何強撐,發展到今天的局面,康慶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他站了會兒,努力平靜地回到桌子前面,撕開了信封,與他想象的不完全一樣,照片上只有封悅而已。他幾乎本能地轉過頭,躲開畫面上**的身體。心好似正被什麼鑽了進去,疼得讓他忘乎所以。肯定是張文卓衝破保安系統那次,趁封悅昏迷時拍的照片,不著寸縷,傷痕纍纍的身體,私處明顯而恥辱的傷……康慶無法想象當時封悅的痛苦。
不一會兒,電話再響起來:「怎麼樣?技術不賴吧?」
「五年前我就說過,這事我們兩個來解決,和封悅沒有關係。」康慶沒有發火,事隔多年,他終於漸漸學會壓制自己的脾氣,「你出來,我們面對面談。」
「你現在才想跟我面對面談,不會有點晚了嗎?」
「角逐才剛剛開始,怎麼會晚?」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張文卓終於說:「好,康慶,我跟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