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下)
約張文卓見面的那天,康慶起得很早,整晚腦袋裡都是亂七八糟的波蘭街那些往事,根本也沒怎麼睡沉,更重要的是,他潛意識裡一直想等封悅上床,但迷迷糊糊地,好像也沒等到。他最近緊跟「美通」那裡的消息,幾乎過著美國時間。
康慶起床下樓,早飯已經在餐廳擺好,封悅正喝著咖啡看報紙,他伸手將報紙拿開,托起封悅的下巴:「昨晚沒睡?」
「睡啦,太晚,怕吵到你,在客房躺了會兒。」
「今天非得去公司?」
「上午過去開個會,下午我就回來,」封悅眼睛帶著血絲,明顯地疲憊,連強撐也沒有力氣:「你今天要見什麼人?我怎覺得你昨天回來就有點坐立不安?」
「有些事情比較棘手,倒也沒什麼。」康慶沒有和封悅提與張文卓見面的事,「我下午也會早點回來,晚上出去吃?」
封悅點了點頭,將面前的東西一推,上樓洗澡,準備出門了。康慶看過去一眼,除了咖啡有喝,其他的東西幾乎原封不動。封悅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頂端,他叫來傭人,問:「封悅昨晚吃東西沒有?」
「吃了點兒,」傭人誠實得很:「但也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的不合胃口。」
「他最近都這樣?」
「嗯,這兩個禮拜都不怎麼太好。」
康慶這段時間確實疏忽了封悅的狀況,交流和相處的時間都不多,他不太確定,封悅心裡是不是有事不跟他講。就這樣琢磨著,吃過早飯,等他上樓弄好要穿戴的時候,封悅正在更衣室里,對著鏡子打領帶,一身西裝就象盔甲般,掩飾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
封悅見他走進來,沒有回頭,在鏡子里看著他背對著自己挑選襯衫,眼睛裡帶著那麼點兒憂鬱:「康慶,你今天,是不是約了張文卓?」
阿寬從車庫走進來,聽司機說在樓下等半天,也不見兩位先生下來,於是上樓去看看。剛走到二樓,就見封悅氣勢洶洶地從卧室里走出來,眉頭緊鎖,象是跟誰生氣,臉沉得黑黑的。剛想叫住他問,康慶衝出來,高聲想喊住:「封悅,你聽我說么!」阿寬立刻意識到自己上來得不是時候,連忙朝樓下走去。
康慶和封悅站在樓梯口,見有阿寬在,不太好說什麼,沉默不語,空氣中卻都是乾燥的火星,好似隨便一兩個字,就能點起來,轟炸開去。
「現在才想商量,是不是太晚了?」
康慶倚欄杆盯著他:「我不是想跟你商量,跟他談判,是已經決定的。」
封悅被他強硬的態度震懾到,楞楞地,不知如何應付,只好點了點頭:「也是,向來你的事,沒人能幫你做主。」他們面對面,空闊的大屋,象無形變化的宇宙,將他們狠狠拋進奔騰的氣流,誰的身體,誰的心,都不能做主。
風在外面嘶吼,屋頂高懸的水晶燈,在靜默的空氣里,突然輕微搖晃起來,散發出零散的清脆響聲。封悅兩耳在這貌似夢境的回聲里,摩擦出莫名的尖銳鳴叫,他低頭,看著康慶光著的腳板,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問出來:「他手裡那些馬場的照片,是不是你給的?」
死一樣寂靜。
封悅的心,是被沉默引發的爆破,在類似世界末日的崩塌聲里,所有的感覺,都消失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體,晃了晃,直直傾倒,摔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