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與君初逢緣初起
待到酒足飯飽,西靈摸著有些撐著的肚皮,到櫃檯退了房,循著前一日悄無聲息地下在那南柯身上的追蹤香開始找人。
一路晃晃悠悠,玩玩鬧鬧,不知不覺日頭竟已偏西。而西靈也出了慈溪城,如今已在郊外。那慈溪北面臨海,西靈自北門而出,走了一個時辰,便到了海邊。
舉目望去,海天一線,今日天氣晴好,蔚藍大海在晴空下猶如一面一望無際的鏡子,十分平靜,陣陣浪花湧上細白沙灘,拋起雪白泡沫。
西靈大喜,見海水清澈明透,此處距離漁村又遠,無人打擾,一時興起,便脫了鞋襪和外衣,「噗通「一聲跳進海水裡,如一尾靈魚,歡樂地游來游去。
暮春的海水還是十分冰涼,但西靈似乎無知無覺,並不覺得冷,越游越是高興,一個深扎,往深海區域游去。
他正游得暢快,忽然瞥見遠處飄來一塊木板,板上似乎還趴著一個人,但似乎已經昏迷了過去。
西靈心中疑惑,便調轉方向,往木板方向快速游去,片刻已到木板跟前。他看清眼前物事,不由「咦」了一聲。原來那一大塊木板乃是小舟的船板,似遇著了風浪,船體被打得支離破碎,趴在船板上的是個妙齡少女,半截身子浸在冰水裡,臉色青白,雙|唇毫無血色,雙目緊閉,秀髮被海水沾濕成一絡絡的,垂在臉頰旁。
西靈一手扒著船板,一手伸到那少女鼻下,幸好還有一絲暖息,不過若再不施救,只怕這微弱氣息也要斷了。
西靈歪歪頭,想了一下,終究不忍見那少女命絕於此,便自水下抱住少女的腰|肢,一提氣,整個人似飛魚出|水,凌波而行,片刻間回到了岸上。
西靈並不高,個頭與少女齊平,抱著那少女看上去有些吃力,他將少女平躺放下,蹲在一邊搔頭。嗯,他似乎應該採取點搶救措施……眼前的人似乎是被凍僵了?還是被浪頭打暈了?西靈看看自己的手掌,有些苦惱,是不是要給她輸點靈力?不過不知道凡人能否經受得住他的仙靈之力,萬一受不住,爆體而亡就慘了。
他正自糾結,拿不定主意,忽然神色一動,轉頭往後面看去。果不其然,遠處的樹林里,有一熟悉的黑色身影正穿行過去。
西靈大喜過望,如見救星,「蹭」地跳起來,拔腿飛奔過去,口中大叫:「兄台!兄台!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那廂,南柯正穿林而行。他昨日在慈溪城北郊外的漁村旁找到一個海神廟棲身,昨夜遠海隱有風雷之聲傳來,許是有場海上風暴,風雷聲又勾起深藏的噩夢般的記憶,令他一夜難眠,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才勉強眯了一會兒。
他此刻心情極度不好,雙目中隱隱透著冷戾的光,若是此時有對頭找上門來,只怕是有來無還了。
偏生有人就在這時上門招惹——雖然不是對頭——那前一日所見的怪異少年一路大呼小叫地沖入林中,跑到跟前眼睛閃亮地盯著自己,嘰喳亂呼:「兄台救命!要出人命了!快隨我去救人!」
南柯站住腳步,冷冷地看著西靈:「是你?」
西靈狂點頭:「是我是我。兄台救命。」
南柯上下一打量他,只見眼前少年只穿著內裡衣服,赤著雙足,全身**的,一副被海賊搶了的樣子。他心裡愈發煩躁,臉色比之剛才更為冷煞,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哎?!」西靈一怔,急忙伸手拽住他,「兄台,那邊有個姑娘溺水了,小弟不懂施救,還請兄台幫忙。」
南柯目中殺氣一閃,左手閃電般地扣住西靈的手腕,用力一翻一掀:「滾開!」
西靈卻沒有似意料中那樣被他擊開,而是借力順勢原地一轉,閃身至另一邊,抓|住了南柯另外一邊手臂,瞪大雙眼叫道:「兄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道你忍心看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此命絕?」
南柯心中暗驚眼前少年的非凡功力,他這一躲一抓,速度竟比自己還快上一籌,自己躲無可躲,江湖上何時又出了這麼一個厲害人物?他微眯冷目,盯著西靈:「她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干。再不滾,休怪我動手。」
西靈苦口婆心地勸道:「兄台,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如今行一善,安知日後不受惠?所謂種得善因,必得善果。你今日救那姑娘一命,攢了功德,說不定之後幾日便走起好運,追殺你|的|人不來煩你了呢?」
南柯被他胡攪蠻纏得頭大,暗道如今你若不來煩我,就是我上輩子積了功德了。他面上戾氣漸現,毫無徵兆地,長劍如疾電出鞘,往西靈的手削下。
那西靈的速度快若鬼魅,不似人力可達,這般近的距離,南柯的劍竟沒能削中他。二人纏鬥,南柯想離開,西靈卻硬纏著他,如此一來二往鬥了二十招上下,二人已斗至海灘之上。又拆十餘招,南柯忽然停住了劍,西靈見他收招,便也住手。
南柯盯著西靈,目中冷戾中透出一絲探究和驚疑,這少年速度太快了,快得幾乎不像是人,而是鬼,三十餘招下來,面對自己頻出的殺招,他都能以分毫之差躲過。更甚者,自己根本看不出這少年師承何門何派。他每一招,都不按常理出牌,半點套路也沒有,但便是這樣的亂打一氣,竟將自己引到了海灘上,而他自己毫髮無傷。
眼前之人,便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也不為過。
西靈歪頭,咧嘴一笑:「不打了?」
南柯冷冷道:「閣下纏功了得,在下甘拜下風。」他若不救人,這小少年必會死纏爛打地纏到他施救為止。若是以前的他,必是會一劍砍了這少年,然後離開。這少年雖說功力難測,但他自信若使出絕招,少年必然亡命於他的劍下。但他脫離花溟樓,不正是想不再當一個殺人機器么?他手上已經染上太多鮮血,如今,已經不想再殺人了。
既不殺人,那便依少年所言,救人吧。早些甩開這纏人的麻煩,早些得清凈。
南柯轉身走向不遠處躺在沙灘上的女子,西靈扒拉開因打鬥而貼在臉上的濕發,樂呵呵地跟在後面。
南柯來到少女面前蹲下,定睛看了一眼那面容,一望之下不由一怔,那秀麗面龐,透著灰敗,奄奄一息,陌生的眉眼,卻似乎在哪裡見過,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
一瞬間,彷彿有無數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掠過,但轉瞬即逝,他來不及抓|住其中的任何一幅。只是心底深處,一絲莫名的刻骨疼痛悄然滋生,無聲蔓延。
西靈在他旁邊蹲下,瞥見他臉上變色,不由奇怪:「兄台?」
南柯不理他,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地上女子,強按捺下心中不受控制滋生的莫名悸動,將她扶起來半坐著,一掌擊在她背後:「她被海水凍僵了,運功除去寒氣即可醒來。」
雄渾的內力輸入少女|體內,徐徐流轉,南柯的眼中一道暗光閃過,這名女子似乎也非尋常之人,她體內似有一道封印,封印住了其修為。這封印之術,並非平常的修鍊功法,乃屬玄門法術,只有修仙之人方懂。
江湖之中,除了隱居名山大川的隱士高人,修鍊玄門法術的門派便只有東海蓬萊島的清涼仙境了。清涼仙境分內外二境,外境弟子修習外家劍術,與一般江湖門派無異,內境弟子修習玄門法術,即世人口中的修仙之人。
能修仙者,除去非凡的資質外,更要具有五行靈根,若無靈根,無法感應天地間的五行之氣,便無法修習五行法術。靈根乃是天賜,百人中也難有一人,故清涼仙境內境弟子,每一輩都不過十餘之數。如今年輕的「敏」字輩中,在江湖上有名的,乃是大師姐唐敏琦、二師姐尚敏蓁、三師兄俞敏陽等。
眼前這名女子,是否會是「敏」字輩中的一人?
運功良久,那少女面色漸漸褪去了青白,恢復了些許紅|潤,長長的睫毛微微撲閃,嚶嚀一聲,悠悠醒轉。
甫一睜眼,她便見一張笑嘻嘻的俊臉湊在眼前,不由「啊」了一聲,向後一縮,又立時感覺背後有手掌撤離,有一淡漠的聲音自斜上方傳來:「沒事了。」
她扭頭,正好望進了一雙幽黑懾人的眸子里,那雙眸子里遍布堅冰,透著隱隱的戾氣,那是只有從死人堆里走出來的人才有的、掩蓋不住的殺戾氣息。她的心一跳,本能地生出一絲畏懼,卻又不知為何,竟覺得眼前男子有一種熟悉之感,不由自主地想和他親近。
矛盾的情緒,讓她一時看著南柯發愣,連說話都忘了。直到西靈在一旁嘰喳:「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怎麼泡在海里?」
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收拾散亂思緒,頷首作禮:「多謝二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季敏……」一個「敏」字才作了嘴型,未及出聲,她忽然憶起一個威嚴女聲,到了唇邊的字含在嘴裡,竟吐不出去。
那黑漆漆的風雨之夜裡,電閃雷鳴,大雨瓢潑,大殿里長燭高燃,所有的人垂首默立,只有威嚴的女聲在風雨雷聲中迴響:「自今日起,季敏笙不再是我蓬萊清涼仙境弟子,與本派再無瓜葛。你既被逐出師門,便不得再沿用『敏』字輩號,日後用回本名『滄笙』。他日行走江湖,不可再以『蓬萊季敏笙』之稱自居,可記下了?」
季滄笙抿抿唇,看著西靈和南柯,不著痕迹地掩去黯然情緒,改口道:「小女子季滄笙,日前出海,往蓬萊島尋一表親,回歸途中遭遇風暴,落水漂到岸邊。所幸得二位少俠相救,才免遭大難。二位恩德,日後若有機會,滄笙定當報答。」
西靈搔搔頭,笑嘻嘻地指著南柯道:「你要報恩就只管找他,我只不過是將你撈起來,若不是這位兄台施救,只怕姑娘你也命不長久了。」
季滄笙見眼前少年說話不講禮法,但卻處處透著純凈爛漫,十分討喜,心中不自覺生出好感,忍不住抿唇一笑,轉頭要依他所言再謝一番南柯。
南柯卻站起了身,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西靈在他身後揚聲叫道:「喂,兄台,你就這麼走啦?」
南柯頭也不回,拋回來一句,似乎已經大不耐煩:「人已經無恙,善後之事請閣下自行處理。」他沒了西靈糾纏,走得極快,片刻便到了樹林邊上。
西靈翻了個白眼,扭頭對季滄笙道:「別理他,這混|蛋一向如此。」說得好像他有多了解南柯似的。他緊接著又笑得燦爛:「吶,我叫西靈,你便叫我阿靈吧。你餓了沒有?我這兒還有些吃的,你要不要吃些?」
季滄笙這時才發現眼前的小少年衣冠不整,渾身濕透,挽著袖子裸|著雙足,不由面上一紅,連忙扭過頭去:「小兄弟,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如此衣冠不整……」實在是不成體統——她暗自腹誹,出口卻改成了「要是著涼了就不好了。」
西靈撇撇嘴,知道凡間女子向來規矩多,見不得這個見不得那個的,便起身去拿放在不遠處的衣服和鞋襪。
哪知剛走出沒幾步,便聽見樹林里傳來「錚錚」的刀劍撞擊聲。西靈和季滄笙一齊轉頭,便見樹林里刀光劍影,南柯被十餘人圍住,好一番廝殺。
電光石火間,西靈立刻想到,怕是又一撥追殺南柯的殺手到了。他俊眉一挑,連衣服也不穿了,閃身往樹林奔去。季滄笙初醒,手足酸|軟,難以發力,但她又怎能眼見恩公受人圍攻而袖手旁觀?故而也迅速從芥彌鐲中取了嵐隱劍擎在手上,翻身而起飛奔過去。
那樹林里好生熱鬧。南柯目中殺機迸現,如狼一般的狠戾目光看得人心驚,那敵方之首乃是一姿容妖|媚的女子,身著妃色紗衣,臂間搭著素白雲緞,身段曼妙,端是個妙人兒。可惜這麼個似弱柳般的女子,於黑道中的名頭卻是任誰也不敢小覷——花溟十二樓中杏花樓的樓主,九尾狐紅羅。
能任花溟十二樓分樓樓主之位的,手段哪裡是前日里榴花樓五閻羅這等殺手能比?只見那妃色身影迅疾飄忽,步法精妙,素白雲緞層層疊疊,交叉激射,捲起森森氣流,撲在面上猶如刀割,十餘名殺手擺成陣勢,與紅羅相互配合,此攻彼退,攻勢如浪如潮,一時竟將南柯困得難行寸步。
南柯劍快,若是單打獨鬥,只怕紅羅也難支撐許久,然而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二十幾手?且杏花樓的「杏花疏影」陣法在道上是出了名的難纏,就是比之正道中赫赫有名的北斗七星陣,恐也不遜色多少,攻防轉換,相輔互助,每個殺手的戰力竟都提升了不止一個層次。今日來的,果然是狠角色,只怕不能善了。
眼見南柯落了下風,馬上便要被制住,那九尾狐不由大喜,若成功捉了這人回去,可是大功一件,主上面前,她杏花樓的份量必定又能重上幾分。
哪知枝節橫生,她正要下令變陣,欲收縮陣法困死南柯,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從旁插入:「喲喲喲,大嬸子,手段不錯啊。不過以多打少,贏了也不光彩吧?」
那紅羅聞那一聲「大嬸子」,頓時大怒,一個眼刀飛去,正好扎在衣冠不整的西靈身上。她一見是個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又見他身後隨後追至的季滄笙,妖然一笑,話語刻薄如利刃:「小兄弟這般生氣,可是恨姐姐擾了你與那小妹子的好事?小兄弟還請稍待片刻,待姐姐制|服了這人帶回去,立刻還你倆一處清靜之地,好行|事兒。」她口中說話,手中卻是一刻不停,眼見又迫近南柯幾分。
季滄笙聞言,頓時又羞又怒,咬牙道:「妖女休得胡說,我與這位小兄弟清清白白,才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堪。」她果然是初涉江湖,臉皮極薄,更不懂紅羅這般挑人發怒好尋機會下手的道理,被那妖女這般一說,便沉不住氣,執劍在手,一劍往紅羅刺去。
若是以往,她五行靈力未被封住,大可與紅羅一戰,然而如今她五靈被封,唯餘外家劍術,有形無力,哪裡會是那九尾狐的對手?紅羅見她一劍刺來,輕蔑一笑,手臂一抖,漫天飄舞的素白雲屏中一條緞帶往季滄笙激射,纏上嵐隱,一催內力便要折斷寶劍。
孰料那嵐隱並非凡器,乃是季滄笙之師、清涼仙境第十三代境主冷露遙取深海隕鐵為胚,以五行之火輪流鍛造制出的神兵,哪裡是紅羅這區區一抖便能振斷的?不僅沒有振斷,還反被季滄笙反手削掉了一截雲緞。
季滄笙見一擊得手,乘勝追擊,提氣躍起,劍光分灑如繁星,往紅羅兜頭灑落。在場眾人,除了西靈,都暗自一驚,「繁星錯落」?蓬萊島清涼仙境的招式。這女子竟是清涼仙境的弟子?
紅羅冷笑一聲:「小妹子,別以為自己是蓬萊島的人,姐姐就不敢碰你!」她方才一擊失手,純粹是沒有料到季滄笙的兵器如此厲害,這次她又送上門來,哪還有再敗一招的道理?
但見雲緞驟起萬千白虹,密密麻麻的素緞如同被牽引著飄舞,溫柔表象下伴隨著狂厲飛卷的氣流,「轟」地一聲突破嵐隱攻勢,輕易將季滄笙擊飛了出去。
「啊咧!」西靈見狀,大呼不妙,飛身追上,於半空探臂一拉一帶,卸去雲緞的力道,將季滄笙安然截下。
紅羅見狀,哼笑一聲,悠然道:「小兄弟,對不住了,姐姐一時手滑,便把你心上人打傷了。」
季滄笙生受那一擊,氣血翻滾,嗓口腥甜,聽了紅羅的話,又急又氣,雪上加霜,幾乎沒一口血噴將出來。
西靈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著急道:「喂,小季,你有沒有事啊?別是給那大嬸子氣得要吐血了吧?」他倒是自來熟,知道了季滄笙的姓名,便一口一個「小季」地叫上了。
季滄笙被他這麼一問,氣急之中也禁不住嘴角一抽,這問的是什麼話?!這位小兄弟是不是太不在狀態里了啊?她咬牙搖搖頭,閉嘴不言,怕一張嘴就忍不住吐出|血來,她只覺得手足酸|軟無力,只能跌坐在地,勉強運氣療傷。
另一邊,紅羅哪裡還去管季靈二人?一聲令下,杏花疏影陣快速收縮,人影穿|插來去,劍光緞影,織出一片天羅地網,頃刻間往南柯圍去。
眼見就要生擒南柯,紅羅笑得越發暢快妖|艷,卻不料異變陡生,一雙妙|目里倒映出的另一雙狠戾黑眸,陡然間變成了血一般的鮮紅。
紅羅的心猛地一突,一個念頭掠過腦海,頓時驚得花容失色,張口疾喝:「不好!快退!」
然而已經太遲。
劍華驟綻,勢入雷霆,猶如一枚佩鉤綳到了極致,驟然迸脫,凌空極強勁地放了一鞭。沒有人能看清劍的來勢,所有人只能感覺到眼前白光一閃,眼睛徒然能見到一朵綻放了萬千雪白細瓣的花的殘影,彷彿最美的煙火最後消散的光華。
白芒綻放,血雨飛灑。
一滴一滴,全滴落在了地上。
越來越多。
漸漸匯流成一灘血泊。
十餘個身影,瞪著滿布難以置信光芒的眼睛,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紅羅似乎是被一股強大之極的氣勁擊得倒飛而去,撞在一棵樹上,反彈落地,一口血噴了出來。她顫抖著盯著那血眸,顫聲低語:「往生七劍?!」
江湖風雲譜《天機筆錄》,載「銀面鬼」南柯詩號曰:
十年孤跡十年心,銀面鬼現嘆無情。
冷劍血卷江湖浪,往生花開鬼神驚。
「往生七劍」,劍劍往生。問遍江湖黑白兩道,沒有人會希望見到「往生七劍」。往生七劍飛花現,不見血雨不回還。憑這七劍絕技,南柯穩坐花溟樓殺手榜前三之位。往生花開,便是九尾妖狐也要被收一條命去。
南柯雙目血紅,神智似已被什麼控制,握著滴血的劍,一步一步地踏過血泊,留下一連串血腳印,走向紅羅。
紅羅恐懼地搖著頭,被那嗜血的眸子盯上,她只感覺如墜冰窟,陰冷寒意如蛇一般繞體而上,彷彿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他的劍。
紅羅緊緊揪住手中緞帶,心念急轉,尋找退路。她猛地瞥見不遠處的季靈二人,頓時心生一念。
她一咬牙,罷了,今天便賭上一賭,贏了脫身,輸了身死!她一躍而起,急揚雙手,雲緞激射,分別襲向季滄笙和西靈。
西靈一驚,一個倒翻,迅捷避開,而季滄笙便沒那麼好運了,她正處調息狀態,哪裡來得及收息反抗?一時不察,便給那雲緞卷了個結實,整個人被扯得騰空而起,往紅羅飛去。
南柯劍已起,紅羅拼盡全力,疾如閃電,迎向季滄笙,探臂一抓,將她擋在身前,發力一擊,將季滄笙擊向南柯,自己借力后躍,拉遠了與南柯的距離。
那南柯眼見季滄笙向他撞來,不知為何,竟依然赤紅著雙眸,揚劍疾刺。
「哇!兄台!」那廂西靈大叫不妙,「小南!那是小季!你刺錯人了!」這當口他竟然還能想起來他已經知道了南柯的姓名,該改口叫人家「小南」了。他足尖一點,飛躍而起,但見半空一抹殘影閃過,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瞬間出現在季滄笙身後,伸手拽住季滄笙的后衣領,用力往後拉去。
這一切雖贅言描述,但從紅羅將季滄笙捲起,到西靈飛身去救,都只是在眨眼之間完成。那季滄笙雖被西靈扯得後退,但先前生受紅羅那一掌,卻終究忍不住嗓口腥熱,口一張,噴出一口血來。
南柯正一劍刺來,那血恰便濺了些許到他臉上。說來也怪,那血紅雙眸在遇到季滄笙鮮血后,竟迅速轉回了黑色,一劍尚未刺老,便堪堪停滯不前,似乎神智終於回歸。
那紅羅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疑念一閃,卻不敢耽擱,返身掠入林中,眨眼沒了蹤影。
西靈拽著季滄笙往後躍去,幸而南柯沒有追擊,他二人落在不遠處,甫落地,西靈便覺季滄笙身子一軟,心中頓叫糟糕,扭頭一看,果不其然,那少女原本便虛弱,如今禁不住這激烈衝撞,竟又昏過去了。
西靈不禁大傷腦筋:「喂,喂,小季,你怎麼又暈了?這次又該怎麼救你啊?」他扭頭沖南柯吼:「小南,小季又暈了,怎麼辦?你再來看看?」
唉,不得不說,西靈這不靠譜的,永遠都在狀況之外啊!
南柯聽不見他的喊話,此刻他正緊緊攥著手中的往生劍,望著一地血泊和屍體,幾乎咬斷牙根,額上青筋畢露,面容痛苦扭曲得近乎猙獰。
無數混亂的記憶片段閃過腦海,彷彿一把刀剖入胸膛,將心臟血淋淋地挖了出來。
……
火光衝天,哀嚎遍野,無數黑魆魆的人影在火力狂奔亂跑,刀劍聲,叱罵聲,慘叫聲,血肉分離聲,一切都被滔天的火舌吞沒,化成飛灰。
風雷聲自天際傳來,陰風怒號,狂風驟雨降臨。
衝天的烈焰,漸漸熄滅,焦枯的味道席捲曠野。牆角毫不起眼的水缸里,透過縫隙,可以看見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望著外面紅彤彤的火焰,望著焦枯的斷肢殘骸,望著漸漸暗黑如深淵的世界,透著極度的恐懼,卻乾澀得掉不出一滴眼淚……
……
幽深的石殿里,火焰彷彿也是幽青色的,發出嗶嗶啵啵的爆裂細響。
……
低沉的聲音彷彿從地獄傳來,讓他渾身發冷。那個男人從黑暗的地獄里走來,冰冷的手放在他頭上,那雙幽深的眸,盯著他,唇角勾起殘酷的笑。
「既然姓南,便叫南柯吧。」
「南柯,一夢,夢醒,夢碎。」
……
「這是『往生七劍』的劍譜,看完,燒掉。」
……
「三年之內,手刃仇家?不是做不到。」
「這是戮靈水,喝下,血可化戮靈戰血,憑其提高往生七劍戰力,普天之下,無人能敵。」
……
另外一雙幽深懾人的眸子在黑暗中睜開,泛著同樣冷酷的殺伐戾氣,透著嘲諷光芒。
「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戮靈戰血雖可大幅提高戰力,然人將不人,魔將不魔,終會為狂性控制,成為殺人狂魔。為了報仇,你當真願意泯滅人性,淪落成一個殺人機器?」
……
滿目血紅映入南柯眼裡,烈日當頭,他卻覺冰寒纏身。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染滿鮮血的手,血跡斑斑的劍和衣。
猛地,他發出一聲痛苦暴吼,飛快地沖入林中,轉眼也不見了。
「小南!小南!」西靈傻了眼,叫了幾聲,不見人回,泄氣垂頭。
林間寂寂,除了多了一地屍體,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西靈將季滄笙半扶半拖地扶到一棵樹下,讓她靠著樹坐下,苦著臉,瞪著昏迷少女:「小季,我怎麼辦吶?」他看看手掌,又看看季滄笙,「吶,我輸點靈力給你……你可爭氣點,別爆體而亡了啊!」
無奈之下,西靈只得硬|起頭皮,彙集了極少的仙靈之力在手,也不管男女大防的破規矩,只管握住季滄笙的手,手掌對手掌地輸了過去。
仙靈之力入體,似生感應,一圈光華從季滄笙頸下衣領內泛出,西靈一怔,緊接著便見一道光華自她衣領下射|出,於半空中現出個女子的透明虛影來。
那女子望著西靈,抿唇微微一笑,聲音空渺:
「好久不見了。三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