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鄉遇故問短長
西靈乍見女子,定睛一看容貌,頓時大吃一驚:「……卉羅?」
眼前女子,正是瑤池仙宮西王母座下,司掌百花的花神——卉羅。但她緣何不在天外布掌花卉,竟在此處出現?
那卉羅的虛影自半空降落於地,飄然向西靈一拜,笑道:「正是小神。三生大人,小神有禮了。」
西靈好奇:「你不在九天外布花,下凡來此作甚?」他突然扭頭看看緊閉雙目的季滄笙,又轉頭看看卉羅,神色變得古怪,「別告訴我,小季是你與凡人私通生的女兒,見她有難,特來保護的。」
「……大人說笑了。」卉羅一抽嘴角,勉強保持住矜持風度,「笙兒乃是小神此世的徒弟,並非小神血脈。」
西靈將少許仙靈之力輸入季滄笙體內,等她慢慢醒轉,便抽回了手,席地而坐,打量了一番卉羅,挑眉笑道:「卉羅,你什麼時候竟入輪迴轉世了?如今你陽壽已盡,元神該歸神界,又為何還留著一縷神識在凡間?」他拍拍旁邊的土地,「來來來,先坐下,慢慢說。」似乎大感興趣。
卉羅依言坐下,道:「此事說來話長。」她目光溫柔地看著季滄笙,道,「三生大人可曾聽說,神魔大戰中,句蕤妹妹不幸身亡,句芒以萬木之靈並我百花之精,護其魂魄,送往輪迴?」
「當然聽說過。」西靈點頭,忽然醒悟過來,長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瞪著卉羅,指著季滄笙,「不是吧?她……小季……句蕤那丫頭?」
卉羅微笑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后徐徐道:「句蕤入輪迴后,句芒因愛妹心切,便去了嫏嬛福地尋嫏嬛神女,請她開啟悉天鏡,占卜句蕤這一世的命數。鏡中預言,句蕤此世——便是笙兒,命途頗為坎坷,共有三大命劫。八歲之劫若無貴人相助,必逃不過身死。句芒心中擔憂,便想親入輪迴,護著妹妹。但神魔大戰後,沉淵將軍也入了輪迴,太初幻境無人看守,此期間五行靈脈漸紊,天帝下旨,命五行靈神頂上沉淵空缺,駐守幻境,暢通五行靈脈。句芒乃木靈之神,脫不開身,他便託了我下凡,替句蕤化去命劫。王母娘娘准許我將天外布花之任務暫且擱下,照看句蕤要緊,我便入輪迴,成了笙兒的師父。」
西靈摸著下巴,恍然道:「原來如此。」
卉羅又續道:「但我畢竟有布花職責在身,且百花宮中,監督四時花令之責也不能常|委於各路花仙,故而不能長久滯留人界。王母只准我替笙兒化去第一次命劫,便要歸天。前些日子,我此世陽壽已盡,原當立即返回天庭,但因還有些事未曾託付,才強留了一縷神識在人間,附在我給笙兒的護體靈玉上,等待時機。」
西靈忽感不妙:「那你現在出來見我……」
卉羅笑中略有一絲狡黠:「不錯,小神等的正是大人。」
西靈歪頭,撇撇嘴:「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下人界來玩兒的。」
卉羅道:「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悉天鏡占卜笙兒命劫,后兩劫乃至凶之兆,但嫏嬛神女言,有紫氣在西,可化凶為吉。冥冥之中,天命早已註定,你與句蕤妹妹、沉淵將軍、四殿星君等人的轉世命運纏連。小神留神識在人間,正是等著大人到來,把這些話說於大人聽。望大人日後,好生照看笙兒。」
西靈一個翻身跳起來,把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我是下來玩兒的,不是下來替句芒那廝看孩子的!」
卉羅道:「不瞞大人,笙兒此生,命多波折。她原是大理國王室長女,該任國主之位,然當時年幼,王叔奪權,她與母親同遭陷害,遠避中原方逃得大難。但她終究要面對這殺母之仇。而且,笙兒身上,還另有秘密,他日江湖之上,只怕也多有不順。大人與她同伴,自然會有許多新鮮事兒。大人既將笙兒當做朋友,難道願意眼睜睜看著朋友遇險而袖手旁觀?大人若同意照看笙兒,一來可顧朋友之情,二來亦可觀天下之事,兩者互不耽擱,何樂而不為?」
西靈瞥一眼季滄笙,哼哼唧唧:「我今兒才見她沒多久,算什麼朋友。」
卉羅微笑:「豈不聞,『與君初相識,猶若故人歸』?大人分明歡喜笙兒作朋友,為何竟彆扭起來了?」
西靈嘆氣:「你們一個兩個都忙得團團轉,看著我閑人一個,便將這看孩子的事兒拋給我。我若答應你們,豈不是要在自己身上綁個大大的包袱?我才沒那麼傻。我還得去找那殺手兄弟,沒空挑這擔子。」
卉羅笑得意味深長:「大人若是想找那黑衣人,便更要跟著笙兒了。」
西靈奇道:「此話怎講?」
卉羅道:「那黑衣人,正是沉淵將軍的轉世。」
西靈吃驚:「那廝就是傳說中的悶騷男沉淵轉世?」他旋即摸下巴,點頭慨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轉世了也還是那麼難伺候。」
卉羅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當年沉淵將軍為了句蕤,辭去幻境守任,輪迴相隨。前世債,今世還。那黑衣人與笙兒之間,命運相連,一生糾纏不斷。加之四殿星君轉世亦將與二人有所相交,大人……護著笙兒,自然不枉人間之行。」她苦口婆心相勸,心中打定主意,西靈乃是西靈河畔三生石的石靈,神力非凡,又掌三生姻緣線,若得他相助,句蕤與沉淵必得成姻緣,該是大喜。自己定要說服他,幫句蕤沉淵一把。
而她的勸說也果然有些作用,西靈一聽她的話,心中便有些鬆動。只是他生性跳脫,不喜束縛,無端背上包袱著實不爽,思來想去,只肯退讓些許:「也罷,看在有熱鬧的份兒上,我便跟著小季便是。不過,我可事先說明,我只管旁觀,若非她身死魂散,我不會出手相救。他們凡人的俗事兒,我也一概不管。」
卉羅微微皺眉:「這……三生大人,句蕤妹妹與沉淵將軍的事你也聽說過,我等都望二人此世能玉成姻緣,圓上一世遺憾。大人掌三生姻緣線,若出手相助,他二人必能圓滿此生。此事在大人,不過舉手之勞。大人為何如此冷情,只作壁上觀?看在昔日天庭故人情面上,小神還請大人多幫笙兒些。」
西靈看著卉羅,面上的笑容漸斂,那俊俏小|臉一旦繃住,竟讓人有些生畏。他淡淡地道:「卉羅,人神有別,神原本便不該擅介人界諸事。不錯,憑無上神力,我可保小季一世無虞,甚至只要我願意,還可以把這人界一統,送給她作見面禮。但你別忘了,妄以神力扭轉人間命途,有違天道。各人的劫數,還該由各人自己歷過才算渡劫。我答應保她不死,已是插足她的命劫,已屬過分,若再干涉她的情路……天道輪迴,因果報應,只怕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結局反而不遂人意。」
卉羅察覺出他的不悅,垂下眼帘,默然不語。
西靈目光深深:「你道我掌三生紅線,若替他二人繫上,必能玉成連理。話雖不錯,但,三生姻緣線,非輕易而系。月老紅線,牽一世情緣,若是他亂點鴛鴦譜,終究不過壞人一世姻緣。但我那三生線,卻是牽扯『前生』、『今生』、『來生』,一旦繫上,便是生生世世,永不分離。自我三生石誕生之日起,到如今,能得我系三生姻緣線者,唯有女媧族護靈聖女與青陵劍仙、碧凌神女與雲宸將軍等寥寥數對而已。他們無一不是歷盡情劫困苦,才終究雲開月明。句蕤與沉淵,還遠未能讓我為他們繫上三生線,你可懂得?」
卉羅沉默,許久輕輕頷首,低聲道:「大人教訓得是,是小神疏慮了。」她望著神色淡然的西靈,忽然覺得這面容年少的石靈當真是難以捉摸。他表貌天真純凈,似絲毫不諳世事,但嬉笑玩鬧的的表象下,那雙澄澈雙眼卻已看透了萬事人情。他似純然爛漫,至情至性,但實際上,最冷心無情的,卻也正是他。
他四處嬉鬧,愛湊熱鬧,但世間萬事,林林總總,卻沒有一件能讓他上心。親情、友情、愛情,在他眼裡,都化作蒼白的紙張。他笑嘻嘻的,像是和你靠得很近,孰料,與你離得最遠的,正是他。
都道多情猶若無情,反過來,又何嘗不是真理?無情,猶若多情。
西靈見卉羅神色略顯黯然,挑挑眉,又咧開嘴,重新笑得燦爛:「吶,你也別總苦著張臉。世事難以預料,說不定哪一天,我真喜歡上句蕤和沉淵這一對,甘願為他們掏心掏肺、赴湯蹈火也不一定?」
卉羅勉強一笑:「那小神倒要祝願,句蕤妹妹和沉淵將軍能早日打動大人了。」她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西靈一拜,「小神於人界事務已了,這便要回天庭去了。」她望向季滄笙,「我入笙兒夢中,託夢於她,讓她醒來后,與大人同游。這樣大人便不必再費心思說服她了。」
西靈摸|摸鼻子,點點頭,旋即笑問:「說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此世在人界的身份是什麼?小季的師父,是什麼名號?」
卉羅微微一笑:「蓬萊島清涼仙境第十三代境主,冷露遙。」
西靈瞪眼:「乖乖不得了,『海外仙境,十二花溟』的那個清涼仙境?」
卉羅微揚眉:「三生大人,倒是知道得不少,看來功課做得挺足。」
西靈以「嘿嘿」一笑作回應,他心中暗道,這下熱鬧了,一個是花溟十二樓的殺手,一個是清涼仙境的弟子,一黑一白,一邪一正,小南和小季,果然是情路坎坷。
他暗中腹誹,眼見卉羅將要入夢而去,忽思及一事,急忙開口叫住她:「啊,對了,卉羅啊,你回了天庭之後,記得每隔七天就去趟西靈河幫我澆澆花。哦,還有,二郎神那廝最近好像發現西靈河適合遛狗,整日牽了哮天犬往我那跑,趕也趕不走。你幫我瞧著,別讓那條蠢狗把花給踩了。」
卉羅嘴角又是一抽,穩重矜持之態差點破功,她點點頭,虛影變淡,化作一縷微光,入夢去了。這正是:
萬花擁主入蓬山,紅塵數秩一朝還。
緣念厚盟收孤女,托得三生望夢圓。
西靈盤膝坐下,拿手支著下巴,靜等季滄笙醒來。他神色中帶有一絲期待,又有一絲煩惱,盯了季滄笙半晌,最終耷|拉下頭,吐出一口長氣,喃喃抱怨:「好像還是被坑了……答應卉羅護你性命,豈不是萬一玩兒膩了,也不能回西靈河睡覺?」
過了一盞茶時分,那季滄笙終於輕輕一動,低聲囈語:「師父……」悠悠醒轉,迷濛的雙眸里尚氤氳著水霧。
西靈恢復笑臉望著她:「小季,你醒啦?」
季滄笙怔怔地看著他,良久,輕聲道:「你,究竟是誰?」
西靈眨眨眼,疑惑:「這半個時辰都不到,你就忘了我是誰?」這姑娘莫非有睡醒忘事之症?
季滄笙自頸下衣領中掏出一塊玉來,以指尖輕輕摩挲,低聲道:「方才,我見到師父了……她託夢於我,告訴我,要我聽你的話。」
「……」西靈默默抬手,擦了擦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所以?」
季滄笙微微抿唇:「所以,我雖然對小兄弟你並不了解,但我相信,師父不會害我。今後,我聽你話就是。」
「……」西靈抽了抽嘴角,發現面前少女對卉羅的信任和崇拜已經到了盲目的地步。只不過是個「死人」托的夢,她竟然毫不生疑,想都不想就直接奉為聖旨了?
西靈搔搔頭,和季滄笙大眼瞪小眼:「我可沒什麼話要你聽……我只不過答應你師父,以後你我同行,權當做伴兒罷了。」他頓了頓,「小季,你有沒有什麼地方要去?我現在可是無頭蒼蠅亂走,到哪兒算哪兒。」他原想去找南柯的,但鑒於答應了卉羅照應著季滄笙,又想到跟著她日後也能見到南柯,便暫且打消了去尋人的念頭。
季滄笙對他自來熟的「小季」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見他不打算說自己的來歷,也沒多追問。在季滄笙心裡,冷露遙是如神一般的存在,師父讓她將西靈當朋友,那她便不會再疑西靈半分。她答道:「我要去杭州,找城裡翠微軒的老闆娘。」
西靈摸著下巴,耷|拉眉毛:「杭州?不認識路。」
季滄笙被他的表情逗笑,道:「小兄弟不認識路不打緊,我認識。」
西靈當即把這個難題拋到腦後,笑嘻嘻道:「你該叫我阿靈。」
季滄笙從善如流改了稱呼:「阿靈。」
西靈站起身來:「咱們先進慈溪城,替你換身衣服。」他回頭看見那一地屍體,撇撇嘴,暗中嘀咕,小南那臭小子,每次都要我替他善後。他彈了一個響指,林間頓時風搖樹擺,礫走沙飛,一條土龍霎時成形,捲起十多具屍體,呼嘯著衝出樹林,飛向海上,將那些殺手扔海里餵魚去了。
季滄笙目瞪口呆,半天難以回神,喃喃道:「土行搬運之術?」她眼光閃亮地看著西靈:「阿靈,你也懂五行法術?你也是修仙之人?」
西靈腹誹,小爺才不用修仙,小爺自己就是仙!但他只是點點頭,糊弄過小姑娘便罷。
季滄笙見他不欲多講,也不好多問,便將注意力轉到別處。她忽見西靈還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樣,不禁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阿靈,你還是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西靈撇嘴,「噢」了一聲,晃晃悠悠,往沙灘上去了。
※ ※※※
四月初旬,杭州。
那日季滄笙與西靈在慈溪收拾了一番后,便出城一路往西北而去。數日後,已至杭州。
此地乃江南最著名的古城,綺麗繁華,風景如畫。「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古雲杭州川澤沃衍、海陸之饒、珍異所聚、商家並輳,可謂人傑地靈。有詩曰: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季滄笙與西靈都是初入此繁華大都,眼睛都已經不夠看了,恨不得全身上下再多長千百隻眼才好。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兩人一時湊在捏泥人兒的攤檔上,一時圍在雜耍戲班邊,一時站在書畫攤兒前,一時坐在路邊小吃鋪兒里,玩玩鬧鬧,好不盡興。
直玩到日頭偏西,季滄笙才終於想起正事兒,向西靈道:「阿靈,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去翠微軒了。」她與西靈結伴而行這數日,早已和他混得熟稔。冷露遙託夢於她,讓她聽西靈的話,但這幾日下來,她總覺得師父應該改口,改成讓她好好照顧西靈才對。這小少年表現得妥妥的就是個愛玩愛鬧的弟弟,絲毫沒有辜負他十五六歲的外表。季滄笙如今已經很自然地扮演起「姊姊」這個角色了。
西靈拿著包糖炒栗子,一顆一顆吃得正開心,把嘴巴塞得滿滿的,聞言一邊嚼著栗子一邊含含糊糊地道:「賴喇兒(在哪兒)?」
季滄笙搖頭:「師姐只告訴我,翠微軒在杭州,但具體方位卻並沒告知。少不得要尋人問路了。」
西靈專心吃著栗子,彷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栗子,還是那個含含糊糊的聲音:「里去瓮,我更著(你去問,我跟著)。咿,好吃。」
季滄笙見他吃得兩邊臉頰鼓囊囊的,跟松鼠似的,忍不住好笑,搖了搖頭,轉身走到路旁店鋪里問路去了。
那翠微軒原是杭州城內有名的一家玉店,招牌十分響亮,婦孺皆知,季滄笙沒費什麼力氣便打聽到了位置所在,問清了路線后,便和西靈一路尋去了。
杭州最有名的,便是西湖,城區最繁華的地帶,也是近西湖的一帶。那翠微軒便位於那一帶中的黃金地帶上,軒後有個莊子,臨著西湖,風景極好。那地兒地價寸土寸金,翠微軒還佔了老大那麼一塊地皮,可見翠微軒的財力。
那玉店的店面十分寬敞大氣,透著莊重,街上一溜店鋪里,顯眼得緊。季滄笙和西靈進店時,店裡立刻便有夥計迎上來,笑容滿面地行禮招呼。
季滄笙道:「敢問小兄弟,顧老闆娘在不在?」
那夥計一愣:「姑娘找咱們掌柜的何事?」
季滄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夥計,微微笑道:「這裡有封信,乃蓬萊島清涼仙境的尚姑娘托小女子送到顧老闆娘手裡的,勞煩小兄弟轉交。顧老闆娘看了信后,自然知道小女子來此所為何事。」
那夥計一聽是清涼仙境的來人,不敢怠慢,急忙點頭:「是,小的這就去。姑娘和這位公子請先往後堂暫坐歇腳。」他立刻叫了同伴,帶季滄笙和西靈到後堂去,自己則腳底生風地送信去了。
那翠微軒原是終南山翠微山莊一派在江南的產業,掌柜的乃是翠微山莊的二莊主顧采微。她的結義姐姐,翠微莊主蕭文微,乃是尚敏蓁的親姨母,故而顧采微也算是尚敏蓁的姨媽。
她一接到尚敏蓁的信,看完后便立刻遣人給季靈二人安排了住處,讓那小夥計請二人到書房來見。
書房|中。
季滄笙一進門,便見一個婦人迎上面前,那婦人生得頗為貌美,具十分的風韻,可見年輕時必是一名大美人。她舊衣素服,頭上只插了一根白玉鳳頭釵,顯得十分素凈雅貴。季滄笙心中暗暗讚歎之餘,不由有些緊張,她不敢怠慢,上前行禮道:「小女子季滄笙,見過顧老闆娘。」
顧采微見季滄笙面貌秀美,落落大方,已是心生喜愛,此刻連忙道:「季姑娘不必多禮。」她伸手將季滄笙扶起,笑道,「蓁兒喚我一聲顧姨,你既是蓁兒師妹,便也隨她一起,叫我顧姨吧。」
季滄笙見顧采微和顏悅色,心中稍稍去了緊張之感,便也微笑道:「既如此,顧姨也便叫我笙兒吧。以姑娘相稱,到底生疏些。」
顧采微笑著點點頭,視線落在季滄笙身後的西靈身上:「這位小公子是……」
季滄笙連忙道:「這位是笙兒的朋友,西靈,一路與我結伴同行。」
那西靈笑嘻嘻地向顧采微作了一揖:「顧掌柜有禮。小侄西靈,顧掌柜喚我阿靈便可。」
他生得俊俏,又笑得燦爛,常人最是抵擋不住這天真澄凈之態,尤其是婦人,更覺得討喜,顧采微當然不例外。她見西靈禮數周到,心中好感更甚,笑容滿面地與他對話了幾番。
待主客入座,侍女送上茶來,顧采微便笑著對季滄笙道:「笙兒,你的事,蓁兒已經在信中都對我說了。你與阿靈從慈溪到此,車馬勞頓,先暫且歇息一日。待明日下人們收拾好了東西,後日我便與你二人一同啟程,去終南山。」
季滄笙聞言,連忙搖頭:「顧姨不必麻煩,只管幫我和阿靈準備些物資即可。我與阿靈可自行前往終南山,斷不敢勞煩顧姨親送。」
顧采微嗔道:「傻孩子,從杭州到終南山,山遙路遠,你五靈被封,只能用外家劍術,阿靈又這般年幼,你二人單獨上路可謂危險重重。江湖險惡,萬一你出了什麼事兒,叫我怎麼有臉面去見蓁兒?若教她知道,她把寶貝師妹交給我,我卻沒能看顧好,按那小妮子性子,非得把我這翠微軒給砸了不可。」
西靈聽顧采微話中的那句「阿靈又這般年幼」,不由翻了翻白眼,自個兒暗中腹誹去了,並不管季顧二人連番的婉拒與固執。
又說了良久,就在季滄笙將要被說服之際,一個店中的夥計出現在門邊,手裡端著兩個盒子,敲了敲門。
顧采微示意他進來,道:「何事?」
夥計呈上兩個盒子,放在桌上,分別打開,取出兩封帖子來。那夥計道:「掌柜的,方才知府方大人送了帖子來,說讓您來主持七日後的西湖賞玉宴。另一封是拂劍山莊白莊主的帖子,說前些日子他得了一塊大的暖玉,還封在原石里,由於原料太過珍稀,他不敢托給別人,希望由您親自解石,制一張暖玉席,作為三個月後白老夫人九十大壽的賀禮。」
「這……」顧采微看了一眼季滄笙和西靈,面露難色,猶豫良久,道,「你……去告訴知府大人,後日我要親自送人回一趟翠微山莊,一去非三兩個月不能回,賞玉宴請他另請人主持。至於白莊主那邊……」她沉吟不決,感覺有些棘手。
官|府那邊的事兒好解決,但拂劍山莊這邊的便有些難辦。白老夫人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她過九十大壽,拂劍山莊必定遍邀江湖豪傑前來賀壽。莊主白漸海乃是有名的孝子,必定費盡心機給老夫人尋找賀禮。如今他找來罕見暖玉,托自己制玉席,若是自己推脫,大壽時他於眾英雄前呈不上完美賀禮,豈非大憾?製作玉席極費時日,三月之期已經緊迫,自己若是接下,萬難有時間回翠微山莊。
拂劍山莊勢力雄厚,此次又是白漸海親自出面,著實不好推脫……
但季滄笙和西靈……
顧采微一時陷入兩難。
季滄笙察言觀色,此刻便開口道:「顧姨,既然您有要事,便答應我和阿靈自行前去終南山吧。我們路上小心些,不會出事的。」
顧采微皺眉,正要反駁,季滄笙搶在她開口前又道:「顧姨,你護得了我們一時,護不了我們一世。正如師父臨終前對笙兒所說的,江湖險惡,唯有自身成長,方可不畏不懼。躲在他人羽翼之下,終非長遠之計。我與阿靈,這次就權當是歷練了,還請顧姨莫再猶豫。」
顧采微沉思,覺得她說得也不無道理,況且白漸海的面子,她還真是不好不給。思來想去,顧采微終於鬆口:「也罷,既然笙兒你執意如此,那便如你所言吧。」她轉頭對那夥計道:「去通知方大人和白莊主,就說他們說的,我應下了。」
夥計點頭應諾,出門飛快去了。
顧采微轉頭,看著季靈二人,不無擔憂地道:「此去終南,山迢水遠,你二人須得小心。笙兒,你們走運河水路,先到揚州,然後轉船,依舊走運河,從揚州到山陽,再轉船走通濟渠,便可到洛陽。這全程走的是運河,行船要靠風帆和拉縴,保守估計,約摸要花費兩三個月。洛陽到長安七八百里,水陸二路皆可到達。陸路若是騎馬,三日左右即可,若選水路,順則兩三天,不順七八天。到了長安后,再去終南山。」
季滄笙抿唇點頭:「笙兒記下了。」
顧采微又道:「對了,三日後,我店裡正好有一批貨物要送到揚州,正巧走的是運河水路。你二人便暫且在翠微軒里住上三天,好生休整一番,三日後搭個便船去揚州罷。」
季滄笙站起來,感激地向顧采微一禮:「顧姨費心了。」
三人又說了一陣子話,直到侍從來稟說住處已經安排妥當,顧采微便讓季靈二人往下榻之處歇息。
如此過了三日,無大事發生,閑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