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潛軼事二三事伍玖
朱璃把朱寧額頭上捂著的帕子挪開,再自己用手摸了下,感覺沒有再發熱。
帳篷外,馬維端著葯碗,掀開了帷幕走進來。
在看見朱璃臉上好像不怎麼高興的表情,馬維不由加緊兩步,走近到軍床前,有些擔心地看了下朱寧的臉色,問:「主子——」
莫非,朱寧吃了對方送來的葯之後,沒有緩解?
葯,是施行道讓人送過來的。
這個施行道果然靠不住——馬維就此罵了句,剛要把手裡端著的葯碗里的葯灑了,既然都沒有用處。
朱璃卻開口:「不是挺有用的嗎?」
當然是不可能把人家送來的葯,直接給郡主給用了。馬維是先讓其他中毒者先試了葯,見有效才送過來的。馬維想到這兒,兀然驚醒朱璃皺眉頭不是因為葯沒有效果,相反,正因為這葯有效。
他們在這裡紮營,自從那晚上以後,一直都是按兵不動。主要是,突然連朱寧都中了毒,而且這毒十分奇怪,不像是毒門毒派所使的某種毒藥,反正連他馬維這個老江湖都看不出來。
情況突然變得,連他們自己都摸不著北,所以,先在原地不動,靜等時機,是最好的辦法。
敵動,我不動的話,總是能等到對方露出破綻的。
因此,朱璃才讓施行道負起責任去找解毒的藥草。
施行道當時也是不情不願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被冤枉的,純然是完全和他們一樣不知道,這個毒是怎麼個一回事。
原本,他們想著,如果施行道不成功的話,但是,到底是,是施行道比他們了解這個地方,了解這個神秘的深山老林,給找出解藥來了。
為此,馬維倒是一直都沒有忘記派遣探子出去,試圖摸清這個深山中在發生的事。
其中,他們甚至在麋鹿和雅子逃脫以後,把熏公子那三個人都放出去了。因為留著熏那三人,對他們而言,幾乎是沒有一點用處的。
況且,看著這三人打扮實在奇怪,馬維心裡對此也是抱了一絲警惕和疑問的。可是,眼看,朱璃突然放口,說是放他們三人走。
女兒退燒,做父親的,朱璃看起來並沒有完全的感到了松解。他拂彈綉袍,起身以後,望到賬外射進來的陽光,可見又是天亮了,嶄新的一天出來了。
陽光破除森林裡的迷霧。他派出去的士兵,再次下探到懸崖底下去摸索失蹤的麋鹿雅子的線索。
如今找了幾天之後,似乎有了比較有價值的消息傳了回來。有士兵說,說是找到了衣服的碎片,衣服上帶著血,看起來,像是小姑娘身上的衣裙撕下來給人包紮用的。
可見那兩人掉到下面以後並沒有死。
說起來真是奇迹。那麼高的山崖,你說慢慢沿著岩壁爬下去,是有可能不死。可是,那兩人,分明是中了他朱璃的箭摔下去的。
摔了萬丈,居然只是看起來輕傷,可以繼續走動的模樣。
朱璃想來想去,只剩下一個可能性。
「此人,和龍潛八成是有緣分的了。」朱璃琢磨著嘴唇說。
馬維把葯碗放在桌几上晾著熱氣,說:「主子所想的,正是奴才想說的,莫非,那兩人,是書院老者們說的星潛了。」
星潛,按照那些占卜星術的人說法,一共有七顆,圍繞龍潛這條巨龍冉冉上升。
至於他們是不是保護龍潛,卻是沒有人給出一個準確的說法。只有人說是,這些星潛自身都具備有和龍潛一樣,與凡人不一樣的能力,為與眾不同者。
既然叫做星潛,說的是,和龍潛之間應該有扯不清的緣分。
「他們和龍潛是在一起的了。」朱璃手裡握了下掌心,口氣篤定。
馬維補充探子報回來的消息:「說是昨晚上,山頂上,有人聚集,點了火。一個探子回來報信,另外一個再往前摸去,到了今早上,卻一直沒有回來。」
朱璃回頭,幾乎不假思索:「不可能是龍潛做出來的事。」
龍潛,護國公的世子,一個七歲的孩子,沒有帶什麼兵上山,聚集人做什麼?應該是努力逃亡才對。
馬維小心一句:「主子是不是想,是下毒的人做出來的了。」
朱璃的眸光里微閃:「施院長讓人把藥草送來,自己沒有出現,是不是?」
「是的。」馬維說,「奴才正覺得奇怪。這個藥草為昨晚上送來的,剛好是,這幾天沒有動靜的深山裡出現了動靜的時候。有點過於巧合。」
「你認為可能是誰下的毒?」
「本來奴才以為,是書院里的人下的,沒有事先通知王爺,私自所為。可是,看那日施院長的樣子,又不太像是奴才所想的——要說有誰瞞著施院長下的這毒,這個書院里,恐怕,也沒有人能像施院長做出這種事來。」
施行道這人,還是能違背良心,為了私利做出一些不道德的事來。其他書院里的老頭子,猶如竹清那種頑固不化的,怎麼可能做出讓眾多無辜者受累的事兒,殘害蒼生的事兒,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據此來看,書院自己人下毒這個推斷,基本被推翻。
但是,施行道是如何找出解毒的藥草的?
如果,他也一樣被蒙在鼓裡,不知道是誰所為的話。
毒,不是龍潛下的,不是書院的人下的,還能有誰?
朱璃閉了下眼睛,自昨晚起,一個答案,在他心頭上屢次浮現。固然,在此之前,這個懷疑,有過在他心頭琢磨過,但是,很快被他否決掉。
可是,如今,似乎是他自欺欺人了。
馬維瞅著他凝重的臉色,頓時一塊兒窒住了呼吸。其實,這個葯,送得,讓他們不僅沒有感到喘氣的空間,是感覺到一把利劍,懸在了他主子的上方。
正所謂,殺人者,不一定會承認為自己所為,勢必是要找個替包的。更何況,如果要除去的人,是天下鼎鼎大名的,護國公王府的世子。
要不是這樣的話,之前,他們也不會找了個施行道,打算最後來個替罪羊扔出去。可是,終究,有人覺得施行道,恐怕還不夠級別,不足夠能平息護國公以及天下的民憤。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朱璃,璃王,攝政王,光靠這個頭銜,都足以,讓護國公心裡得到一定的安慰了。
「要說算計——」朱璃緩緩在地面上踱了兩步,「當年,萬曆爺,我們十幾個兄弟,老八,算是最會算的了,終究卻是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自個兒選擇了明哲保身。」
知道朱璃這話里的含義,馬維更是痛心疾首地說:「主子是品德高貴的人,哪裡是八爺那種小人可以比的。八爺是不敢擔負起責任的小人,於是在朝廷生死存亡之際時,為了保住自己,逃之夭夭了。只有三爺您,不怕背負起黑鍋和罪名,一直力撐朝廷到了今時今日。天下所有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比起皇上,真正為大明著想的人,除了王爺,沒有其他人了。」
「即便如此,萬曆爺指的登基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本王。即便如此,太皇太后,把寄望一直寄托在年幼的皇上,而不是本王。倒是,天下所有人都挺擔心本王會不會處心積慮。你知道為何嗎?」
馬維被他最後一句話給愣了下。
朱璃嘴唇一開,發出道冷笑:「到底是這皇位只有一個,有誰,會相信有人能對天下唯一的皇位不動心。當年,萬曆爺在的時候,多少底下的皇子,是親生兒子表忠心,都不能使皇帝相信。更何況,攝政王與當今聖上,不過是叔侄關係。」
馬維垂頭不語。
朱璃掃過他耷拉的腦袋:「不需多想,你我都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的。在臨危受命的時候,在所有皇子都無一倖免,只有聰明的老八先隱退了跑了之後,本王,只是最後一顆棋子——」
「王爺——」馬維緊喊一聲,眼眶幾乎都紅了。
眼瞧自己主子的口氣如此悲壯,貌似真的是願意當這顆棋子英勇就義似的。
軍床上,睡著的朱寧偷偷睜開下眼皮,望了望自己父親的背影。
她蓋在被子里的小手抓成了拳頭。
*
沒有想到,晨霧之中,依稀可見,幾顆在夜裡未走的星辰,仍舊懸挂在天際之中,隱隱約約地閃爍著其光。
麋鹿看得有些獃滯,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裡此刻在想什麼。
前面,負責帶路的老太監,先一步邁上台階,向屋裡的主人報告說:「回主子,世子到了。」
「快請。」裡頭的聲音,像是挺歡快地說。
朱潛稍一眯眼,捏起袍角,避開台階前面一塊霧氣降落的水漬,走上了台階,到了門前。
雅子跟在他後面。
麋鹿則是被院子里的士兵,用尖矛給攔堵在了門前。
為此,麋鹿只能對著朱潛的背影吹了聲口哨。
老太監等人,對於他這個不雅的行為有些吃驚的,剛要出聲訓斥時,只聽屋裡那個主人發出了一道笑聲,聽著那笑聲似乎挺愉快的,一點都不覺得麋鹿吹口哨有什麼冒犯之處,輕聲說著:「世子所交的朋友,果然是與眾不同,讓朕,都恨不得想見一見了。」
伴隨這話,麋鹿眼瞳縮圓。
雅子像是在門口一樣被驚訝到的,頓了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