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那人一身貼身錦袍,衣料高檔,但衣飾卻是典型的僕從。只這一點就能看出,這人是權貴家族中的高級僕從,有著類似管家之類的身份。
貝雕似乎對他的出現並不吃驚,只打量這人兩眼,就爽快應聲道:「去哪兒?帶路。」
這人沒想到貝雕會應得這麼痛快,竟然連他身份來歷都不問就答應了他的邀請。幾乎是錯愕了兩秒,他才做出反應,躬身邀請貝雕登上他讓人準備馬車。
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半個多小時后,停在費季城西北商業區的北侖茶樓下。
北侖茶樓是費季城中的四大茶樓之一。這裡的紅茶有獨特的沖制方式,醇香而不澀口,極受權貴們追捧。這裡優雅清凈的花園風格更是討好貴客們的口味,尤其是花叢中錯綜相布的小巧噴泉,讓作為茶座背景的小花園如微縮的山水景色,相宜得章。一眼望去,美如幻化,給人帶來非常舒暢的環境享受。
風靈曾今去過四大茶樓中的另一個,但那個茶樓屬於簡譜的茶藝風格。簡單古樸的房間里,擺放著齊全而上等的沖茶、泡茶、洗茶、品茶等一系列茶具。那座茶樓每個房間都不寬敞,但為數不少的品茶間里,每一套茶具都迥然不同,風格百千,卻沒一個掉價的。和眼前這個注重飲茶環境的茶樓相比,二者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卻各有千秋。
那個穿著貼身錦袍的男子一路把風靈引上三層樓閣。北侖茶樓的大多數座位都是沒有任何遮擋的坐席,只有在三樓特設了四個封閉的房間。風靈就被引入這四個房間之一,而屋門之內,只孤零零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左右並無隨侍。
這個人,在萬輝國非常有名,風靈也早就了解了他不少事情。只是這種局面下,她這個初次見面的人不能表現得和人家很熟。
於是「貝雕」大大咧咧坐在這個年輕人對面,斜眼歪嘴。帶著一種很刻意的狂傲問:「請我喝茶,你這排場也太小了點兒。我叫貝雕,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下面該你了。這位大老爺。您貴姓?」
年輕男子輕輕笑了笑,對貝雕粗魯的打招呼方式沒怎麼在意,直接說道:「我叫亞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貝雕「很意外地」眯起了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問道:「如果我沒聽錯,你和萬輝國的亞恆親王同名?」
年輕男子笑了笑,卻沒做回答。但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態度,放在這種場合根本就像是在很自傲地宣布:「我就是那個亞恆親王!」
亞恆親王在萬輝國內,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他在萬輝國的地位,基本就等於第一王子,也就是王位的第一繼承人!
作為現任萬輝國國主的侄子,他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地位,一是他的各方公關十分成功。二是他有治國之才。這種才能用到自己的領地治理上為他積攢了很好的口碑。三是他很會收買民心,當然,也是他比較能體恤民情。萬輝國許多新政務的實施、舊政務的改革上,他都提出不少切實可行的、對公民、百姓有好處的舉措,而且這種舉措還很難得地可以與貴族階層實現共贏,當然就博得了滿堂彩。
而他之所以能成為萬輝國王位的第一繼承人,最根本的原因是——現任萬輝國主不生養!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任萬輝國國主始終無法生育自己的後代,哪怕是他先後換了三個王妃,在自己的三個老婆身上努力耕耘了整整十五年,都依然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這種事兒落到那些神殿的祭祀眼中,就生出了國主被神明厭棄,不允許他擁有後代之類的解釋。
這種解釋對現任萬輝國國主來說可以說是政治上致命的軟肋。幾乎就因為這個原因。儘管現任萬輝國國主治國能力非常有章法,也難保自己的王位不被人詬病。
在他治國的短短十數年中,萬輝國本來走向低谷的經濟被拉了起來,商貿在他手裡逐漸繁華,全國各地的糧食倉儲也終於能夠滿足戰略要求。在他的治理下。大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豐足起來,各地領主的稅收額也隨之增加,使各地領主得益頗豐,過得也滋潤了。甚至在北邊防線上,士兵的待遇都得到了提升,這讓亞恆在軍隊中也有了一定的人氣。
但這一切,都被一個「被神厭棄」的推論給削平了去。每個人評價起現任國主,都是一句話:「如果不是他把國家治理的不錯,我們絕對會把這個被神明厭棄的國主趕下王座。」
在風靈看來,現在這個萬輝國國主實在是個可憐的傢伙,明明有才能又有付出,明明做得很出色,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判定為不被神明喜歡,因而被抹殺所有功績。也正是因為這種原因,位置始終不怎麼牢固的萬輝國國主在妥協、討好、分化、挑撥強大的貴族階層的同時,也不得不啟用一些像吉格?保羅這種平民出身卻有才能、又聽話的人來為他辦實事兒,並穩固自己的統治。
在這所有的基礎之上,萬輝國國主還不得不面臨另一個現實——他的王位遲早要交給自己的某個侄子。
而這個亞恆親王,是最符合萬輝國國主口味的侄子。亞恆從十多歲時就喜歡研究政務。還只長到萬輝國主半身高的時候,他就經常跑到國主身邊大膽地對當前政務發表意見,並求教問題。這種大膽而又虛心的展現方式,讓萬輝國國主很有一種教養未來繼承人的欣慰感和成就感,順理成章的,他也就逐漸坐穩了未來繼承人這個位子。
現在被亞恆親王看上,並被邀請來一起喝茶,風靈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囂張賣弄也算沒白費。
她……呃不,應該說是「貝雕」。
貝雕假裝很意外地眯起眼,看了亞恆親王好一會兒才說:「我只不過是一個賭客,怎麼勞您來請我?」
「您只是一個賭客嗎?」亞恆親王笑得風輕雲淡,「如果您只是一個簡單的賭客,那些在各大賭場下注的龐大資金是哪兒來的?今天您又怎麼會半句不多問,就跟隨我的隨身管事跑來這裡應邀?你只怕早就等著我這樣的人找上門了。」
貝雕乾笑兩聲。回到:「我的確實在等人找上門,但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您。而且來的時間也比我想的略晚了點兒。」
「晚是因為我需要時間研究。在我之前也的確有人想來找你,但都被我攔下了。你這樣的人,我不會交給別人去用。但我要用人。就需要對這個人知根知底。可讓我吃驚的是,我調用我手中所有的力量查了整整七天,卻沒能找你的任何相關信息。直到現在為止,我也僅僅知道你叫貝雕。你的姓氏、家鄉、來歷、經歷,我一無所知。你在各個賭場下注時所展現的數額巨大的財富,我也一直無法查到它們的來歷。」
說到這裡,亞恆親王的眼神深邃了幾分。「你在賭場中表現出的出色能力,我很感興趣,但我卻不敢用你。因為你所能做到的事,是哪怕一個國家傾力而為也很難做到的。但我又不能不來見你。因為你所展現的一切,說明你有背景,這個背景在我萬輝國弄出這麼大動靜到底是有什麼打算,我必須弄清楚。」
貝雕笑著翹起二郎腿,眯眼說道:「如果我說我沒有背景。只是孤身一人,你信嗎?」
「我看起來很傻嗎?」亞恆親王冷笑一聲,根本不信。
「……」這叫貝雕怎麼評價他?該說他傻,還該是說他不傻?無奈之中,貝雕哈哈一笑,問:「您這麼聰明的人,覺得我弄出這麼大動靜。會是為了什麼?」
「這要看你們是誰了。如果只是大陸上的普通小國,這次無非是想引起我們注意,尋求和我們合作,好在全陸競技上取得一個好成績。如果你們是大陸上某個勢力雄厚的組織,那八成是尋求與我萬輝國的長期合作,得到穩固的利益收入。如果你們是某個政客勢力。那多半是這位政客不滿於自己的君主,想要脫離其麾下,才來我這裡尋求出路……」
好吧,這些推論太沒水平了——貝雕暗自在心中評價。而且這個亞恆親王充滿了嚴重的自戀意識,已經自我陶醉到以為所有人都是來討好他的。儘管風靈確實是來尋求合作、也就是來討好他的。但這個亞恆也太……好吧,人家看得還是很準的。
可就在這時,在風靈打算接受對方的自誇時,亞恆這番很自以為是的推測忽然出現了轉折:「……但我所說的這些如果,卻都不成立。因為我不覺得有哪個普通小國、組織勢力、政客勢力,能不僅僅預測準確一場競技地勝負,還能近乎準確地描述每一場競技中的形勢。比賽會是一邊倒,還是膠著不下,還是情形逆轉,你都猜得分毫不差。我想來想去,能做到這種事兒的,除了需要對交戰雙方的隊伍了如指掌,還需要有操控整場比賽的能力。迄今為止的二十四場比賽,涉及二十四個國家隊伍,他們的國家在大陸上南北東西相差千萬里,武道魔法風格迥異不說,連語言都各不相同,了解起來十分費勁。
「為了這次能在自己的國土上取得全陸競技的勝利,我手裡的情報員早在一年之前就開始奔赴各地收集每個參賽隊伍的信息,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信心對這些隊伍的情況了如指掌,並準確預測出每一場比賽的勝負。至於去操控每一場比賽,那更是難上加難。而我的情報人員表示,所有被你預測準確的比賽,在賽前並沒有受到干擾,也就是說你在我萬輝國內基本沒可能動什麼手腳,要動手,也只可能是在全陸競技召開之前。那意味著你需要在每個國家花時間和他們接觸,並早早商定之後的比賽進程和競技方式。這種事,即便是在我眼中,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你偏偏做到了。不,應該是說你所屬的那個勢力做到。」
「你背後不是什麼普通小國、組織勢力、政客勢力。你到底是誰?你們到底是誰?」
亞恆最後一句話說得很緩很輕,但他的神色目光卻犀利如冰寒劍刃。
貝雕默然半晌,才無奈開口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我憑藉一人之力,準確分析了每個人的實力,竊聽了他們雙方的對戰策略。然後根據這些情報,預測了他們的比賽結果。這種預測,在前期的準確率會很高,但隨著時間推移。對戰雙方在對戰策略上調整的可能性增大,我的情報基礎會因為過時而不準確,對比賽結果的預測也會出現偏差。也許明天的比賽,貝雕的全中預測記錄就會被打破。貝雕的神話,有百分之七十的幾率會在全陸競技後半段的賽程中破滅。」
亞恆所知,貝雕是個狂傲無忌的人,現在他見貝雕忽然這麼冷靜而低調地說自己的神話會破滅,覺得很意外,也開始審視自己手中情報的參考價值。畢竟,他的手下傾盡所能也沒能找到有關貝雕的半點兒信息。
整個萬輝國都知道。亞恆親王不用無用之人。亞恆也再清楚不過,他的手下沒有無能之輩,查不到貝雕的資料,絕不是他的手下沒本事,而是貝雕這個人深到讓人挖不出任何背景來。
亞恆認為。這種程度的信息屏蔽,一是貝雕本人實力很強,做事能夠不留痕迹。二是他背後勢力的情報操作很成功,洗乾淨了貝雕的所有關係網。他很清楚,貝雕這人的身份肯定是編撰的,樣貌肯定也是做了改變的,現在看來。連他狂傲的性格也是裝出來的。可即便這樣,他還是不能相信,貝雕會是一人之力造出這樣的聲勢。
「你說服我相信你一個人做到這件事,到底有什麼好處?」亞恆淡漠問道,輕飄飄表達了自己的否定意見。
風靈這下可苦悶了,他上哪兒找一個背後勢力出來?難道把夙照城給端出來?那還不被萬輝國上下收拾過街老鼠一樣圍追堵截。還哪兒來的合作可談?
橫下心,風靈起身,一個變幻魔法,就變回了克萊拉的模樣。這個和商隊同行一周來到費季都城的千面之神信徒身份,在這時倒也還算好用。
依照她之前編撰的身份。克萊拉訴說了她來這裡找父親的緣由,還用在情報界懸賞的事兒作為佐證。等亞恆查到這些事兒,總該略信上幾分吧?
亞恆靜聽著風靈編的故事,有點兒動搖了。千面之神在諸神里是個很另類的存在,他的信徒也是在大陸上很另類的存在。其他神明的信徒不管善惡,對世俗的追求和評判標準還是很一致的,對他們來說,錢是個好東西。
而千面之神的信徒卻遵從教義,把錢看作是最無用的東西,而且還見不得別人用。而這種教義發展到極端時,一個村子都會用各種方式實現自給自足的生活狀態,將村莊和外界隔離,以避免和錢這種東西打交道。而且這種低端的信徒,會把阻止別人使用錢也視為己任。由此而產生的現象如:不小心闖入千面之神信徒村落的人會被洗劫一空,全部錢幣都會被沒收。
能夠讓人產生囤積財產的**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打擊——他們身上所有昂貴的佩飾珠寶都會被沒收。
這是種洗劫明目張胆,而且並不違法。因為那是千面之神神典里能找到根據的事兒。沒有哪個世俗王權敢用制度否定神的教典。
而且事實上,這種洗劫確實只是為了遵從教典,和撈錢打劫什麼的完全不同。
他們會把洗劫來的財物埋在村子下面,交給自己的後代們帶帶看管。有些山邊傍著礦脈、甚至是金礦脈的村莊,更是守著這些礦脈不準任何人染指,他們自己也不動。這種習俗之下,千面之神信徒們的村子里,說不定就在哪兒藏著很多錢呢。
作為一個千面之神的信徒,風靈的來歷身份查不清楚是很可以理解的。風靈拿出來的那個數額,如果是出自一個千面之神信徒的村落,那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風靈講完自己編造的來這裡尋找父親的故事後,慢慢說道:「我要找人,但地下情報商並不可靠。而且您也應該明白,作為千面之神的信徒,我們的變化魔法千百種之多,而且根本不會被普通人識破。這樣的人如果有意躲起來,我們要在這麼大地城市找他,基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如果想要找人,方法也不是只有一種。如果有萬輝國高層的幫忙,我們應該可以找得更容易些……也就是說,能找得快些。」
說到這裡,風靈頓了頓,顯出一副很傷感地樣子。
「我的奶奶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她需要我儘快找父親回去。要不是因為這樣,我也不會在這種快要入冬的時候孤身一人跑來這裡找人。我沒有時間等,我的奶奶沒有時間等,我必須儘早找到父親。」
亞恆好像已經被說動了。他想了想,問:「有萬輝高層的人幫忙,你就能找得快點兒?」
「是。」
「怎麼個快法?」
「我們有千面之神信徒內部才知道的秘密,利用這個秘密,我可以追蹤到變化魔法的氣息。但這種追蹤方式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物力,我還能想辦法準備,但人力卻不是我能辦到的,只好向你們求助。」
「你沒說實話。」亞恆忽然冷哼一聲,拋出這麼一句。
風靈既不顯吃驚,也不顯急躁。她安靜地看著亞恆親王。笑著問道:「您為什麼會認為我在說謊?」
「你的故事很成功,仔細想想,也能說得過去。但我這裡卻始終響著警鈴。」亞恆親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這兒的直覺很靈,。你的故事背景和我設想的故事背景差距太大了。一個小小的千面之神的信徒村莊,看似說得過去,可我很難相信,以千面之神信徒的狂傲不羈,會隱姓埋名生活在費季城裡。而且,如果你的存在能拿出那麼巨額的財富,說明你的村莊是比較激進的教區。就我所知,一個激進的教派人士是不會為了一個拋棄神職的人去浪費感情。而以千面之神信徒的狂傲,我很難想象一個主動丟棄了教務職責的人,還會被他們緊張兮兮地拉回來,作為繼承人繼續待下去。」
風靈只好無奈笑道:「您說的有道理。但這些事都不是沒有理由的……我也有我的苦衷。我的奶奶並不希望看到父親回來,可有人希望我的奶奶能在臨終前見到父親。而那個人,就是我。」
風靈的解釋應答很快速,又很有感情的一步步鋪墊走上去。亞恆原本有所動搖的心思就更加動搖了。
風靈趁勢而下:「我只是需要儘快找到我的父親,為此不惜代價,僅此而已。」
盯著風靈看了好一會兒,亞恆最終抿抿嘴鬆了話頭:「我會派人去查你的背景。你想要怎麼找你的父親,到時候需要什麼,我們可以具體商談。另外,你能給我們什麼,又以什麼價錢換取我們這邊的服務?」
「我能給你們什麼,難道您還不清楚,還要和我裝糊塗嗎?」風靈笑著回道,「現在市面上關於全陸競技的情報已經賣到一份百金了,而我這裡卻可以直接提供免費而且絕對精準的情報,這難道還不夠換取你們的幫助?。」
說著話,風靈從身側的背包里拿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資料出來,直接擺在了亞恆面前。
亞恆只低眼看了一下資料最上面一張紙,表情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