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速之客
「你覺得，費昂家的人能拿下他嗎？」
「我……不知道。」
「那我換個方式問。在你的判斷里，費昂家的人有拿下他的把握嗎？」
「我……我覺得這並不好說，也許即便是費昂家的人，也要費些手腳。」
「那就是沒把握了？」
「費昂家畢竟是神裔，我很難想象有什麼人是他們都無法拿下的。但在我心裡，又覺得那個賭客貝雕的實力十分強大，也許哪怕是以神裔為對手，他也能有對抗的辦法。至少，從費昂家的追鋪中脫身這種事，他大概還是能做到的。可，畢竟他們沒有直接接觸過，也沒有交手記錄，我……沒法準確地估量這件事。」
「準確？」萬輝國主深深看了亞恆一眼，問道：「你知道我萬輝國有多少國民嗎？」
「三千四百萬。」
「這個數字是準確的嗎？」
「國土上的人口統計本來就是難事，只能做大概的預估，不可能有準確的統計。」
「那你知道我萬輝國有多少青壯、多少老弱？」
「青壯、老弱的概念有點兒模糊。但按這意思，我國十八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男子，約為八百萬餘，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約為三百多萬，」
「這數字是準確的嗎？」
「不是。」
「北方抵禦魔獸的防線，明年將會消耗多少物資，軍隊需要補充多少人員？」
「北境戍邊軍的物資錢糧一直是從北境三省的稅負里抽，不夠的時候，再從國庫直接撥款。最近幾年，北境戍邊軍自己摸索了許多生財之道，對北境三省的壓力減輕了很多，國庫撥款也在連年下降，去年，我們只為北境戍邊軍直撥了900萬銀幣。加上北境用出去的賦稅。去年北京戍邊軍的消耗大概在四千萬銀幣左右。明年也差不多。」
「數字準確嗎？」
「……」亞恆這回沒有簡單的回答是或不是，而是略思索一下說：「我們國大地大，人口也多，各種數據。只能是粗略整合。如果想一一細化，那需要投入的人力和時間，是我們現在根本承受不了的。而且，制定國策，有一個能夠以之為依據，進行合理預判的情況綜述就行，也沒有必要去精細到一分一毫。」
萬輝國主點點頭，語重心長：「沒錯，這就是你面前的國家。凡事都沒有準確兩字，但你必須從中找出事務的根本所在。進行權衡，做出最合理的選擇。如果貝雕和費昂家的直接對抗時，出現的結果會怎樣？當費昂家失敗時，你是否能承擔失敗的後果？這種時候該慎重還是可以劍行偏鋒，去冒險一試？這些事都沒人告訴你答案。但你必須在權衡后做出決定。」
這道理，亞恆當然懂。而且這個始終以長輩自居，時時處處都要擺出一種老師、長者的身份教導他的萬輝國主，類似這種的道理也都不知道給他講了多少遍了。但像往常一樣，亞恆沒有表示出任何類似「我都知道，你別嘮叨了」的情緒，依舊是謙卑恭敬地回道：「侄兒受教了。」
「那在這件事上。你的決定在哪裡？」
被萬輝國主這麼教導，又這麼逼問，亞恆自然不能再有任何猶豫。他當即說道：「如果由我做決定，我會和貝雕做交易，就像一開始商定的那樣，我會提供她夙照城近一個月的人員流動情況。」
「為什麼？理由在哪兒？說來聽聽。」
「穩住她。摸清她的底細，然後找最穩妥的方式殺掉她。」
一句森寒無比的話，偏偏從亞恆口中說出來時，輕描淡寫，一點兒份量都感覺不到。
萬輝國主哈哈笑了兩聲。面露讚賞之意。「好，很好。這件事就由你去處理吧。」
「是，陛下。」
又和萬輝國主商談了一下其他軍政事務后，亞恆起身告辭。走出皇宮，外面已經天色暗沉，即將入夜。
太陽就卡在西邊的地平線上一點兒點兒下沉，泛著紅光，映著紅霞，衰弱了的光線即便是直接看過去也沒什麼阻礙。這種晝夜交替的情景，讓亞恆不由自主想起貝雕這個人物。不知為什麼，亞恆在和貝雕會面之後，就一直覺得貝雕就是一個處在晝與夜之間的人物。
深吸口氣，亞恆一貫的笑臉上透出幾分隱藏很深的陰冷。
貝雕這個人太自傲，也太張狂。堂堂大陸三大國之一的萬輝國，她完全沒放在眼裡，如果她是一個不足稱道的小角色，張狂也好，不把萬輝國放在眼裡也罷，亞恆也不會把她當回事兒，更沒有必要惡狠狠地說要殺人。可偏偏，他能從這個貝雕身上感受到極大的威脅。
如果她能輕易得到各國費盡心機要保密的全陸競技代表隊的詳情，那各國費勁心機想要保密的其他東西又如何？如果她能輕易收拾掉實力強悍的十五人的親衛小隊，那其它關鍵戰場的普通兵士和重要場合的護衛士兵又如何？
如果她能表現出一點兒可以為萬輝一國效命的態度，亞恆就會費盡心機留她來萬輝國做事。可偏偏她沒有，更糟糕的是，亞恆在沒有完全了解貝雕的危險之處時，就很草率地做出了不會給人留下好印象的行徑——他可是打算把貝雕給抓了，在防止己方情報泄露出去的同時，從他嘴裡撬出其他全陸競技代表隊情報的！
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如果不能成為你的朋友，那麼最好不要給她機會去做別人的朋友。
……
……
在費季都城的另一個方向，剛剛收拾掉亞恆的親衛們的風靈正走在返回自己旅店房間的路上。想起當時的情形，她覺得對方肯定不會對自己安什麼好心了，但……怎麼說呢，他們還是有很高的利用價值的。
彼此心懷異心地去接觸，去商談，去榨乾對方的價值，然後翻臉決裂，相互殺出個結果來。這多半就是他們以後的關係基調。
這一路上，風靈都在想著後續相關的處理方法，琢磨得出神，以至於開門看到自己屋中有客人時吃了一驚。
這旅店的房間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旅店老闆手裡，一把是風靈自己帶著。而店老闆也不可能在風靈不在的情況下引人進來。所以說，這個客人，就是典型的不速之客。
風靈心裡錯愕了一下，但臉上並沒顯得很吃驚，她略審視一下這個不速之客，安靜地關上門，折回身，然後看向面前這個笑吟吟坐在自己床邊的女人。
這女子給風靈的感覺很奇怪。她的外表清雅嫻靜，衣著素淡如風。褐色長發看似隨意綰著，但走線垂散之間搭配得十分流暢，這樣的裝束再配上她精緻的面容，給人一種十分清凈安寧得視覺感官。可就是這樣的人，偏偏讓風靈莫名其妙生出一種戒備感。
總感覺。面前的人就像一個精緻典雅的花瓶，裡面明明裝滿了水，卻怎麼看都像是空的一樣，讓人摸不明白底細。
自風靈來到這片大陸上后，她就總能對每個事物一看即通。第一次接觸的花草，她摸一摸就能明白出這種花草的生命構造，說出它們的生長周期。甚至明確講出它們對於不同物種的藥用價值。第一次接觸的動物，她只遠遠查探一番，就能知道這種動物的繁衍方式、生物特徵，明白它們喜歡吃什麼食物，該怎麼馴養利用。
當然，人和動物也沒什麼區別。所以。對風靈來說，能在她面前藏起秘密的人根本不存在。呃，不，到現在為止，這個「不存在」已經被打破了。面前這個女子。讓她可以穿透所有生命秘密的感官模糊不清，這種感識彈出去后卻陷入一團迷霧的狀況，風靈還是頭一次遇到！
哪怕是紅靴子、奧蘭大公、鎩月這些人，也從沒讓風靈的感識這麼模糊不清過！
她仔細審度了這個女子一會兒，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子也仔細審度了風靈一會兒，反問：「你就是風靈？」
風靈現在的形貌，是那個來自千面之神信徒村落的克萊拉，典型的紅髮藍眼的中陸人形象。風靈的變化魔法和普通單純的魔法不同，她夾雜了一些異能處理的手法，使自己的變幻魔法基本不可能被察覺。
但這個女人卻直接點明了風靈的身份。
是她識破了風靈的變化魔法，還是她通過其他途徑推測風靈住在這裡，才用這樣的話試探？
風靈沒有回答，而是徑自去桌子上拿出茶杯倒了兩杯白水，把其中一個杯遞了過去。這種主伺客的舉動，基本就等於點了個頭，應了聲是。
「我聽說你在夙照城讓鎩月他們吃了癟，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女子微微笑著，打開了話題。
「鎩月？」風靈則輕輕皺眉，「這個名字可不是誰都會知道的，難道你是隱者會議的人？隱者會議里的十三議者，我只剩兩個沒見過。一個是獵魔人滯天，一個是精靈百融。精靈百融是現任精靈王的叔叔，他長期住在精靈島上，幾乎從來不會涉足大陸，即便是有事需要處理，也都委託給長老們去辦，自己則很少出門，所以我一直沒見過這個精靈百融。而獵魔人滯天，據說一直行蹤不定，在隱者會議上也很少現身，所以我也沒有見到。不知道您是其中的哪一位？」
女子笑了笑，說：「精靈的耳朵是尖的，我的耳朵可沒他們的造型。精靈百融時男的，而我是女的。」
「耳朵性別也只是容貌的一部分，如果你想隱藏起來，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千年來，精靈很少登上人類大陸，精靈這個種族對人類來說也近乎於傳說，如果我是一個精靈，為了避免引人圍觀，兩個特點鮮明的耳朵肯定要想辦法藏起來，至於變個性別……那也只不過是個個人喜好問題。也許，傳說中的精靈百融就喜歡變成一個人類女孩兒的模樣呢。」
「些許吧。」女子很隨和地順過話題，沒打算在這話題上糾纏不清。「哪天再見到百融時，我可以問問他，來大陸上時，要不要藏一下耳朵，以及……他沒有沒那個喜好。但就我所知，這種對於精靈來說很屈辱的舉動。絕不會發生在百融身上。」
好了，不用多說，這個女子肯定就是那位獵魔人滯天了。
「我沒想到你會是女的。」風靈很直白地感慨一句，「我對你了解不多。隱者會議中的人也很少提到你。我在清林城的奧蘭城堡暫住時，曾見鎩月講起滯天這個名字，他那副恨恨不平的模樣，似乎是吃過你的虧。」
女子抿嘴笑了笑，說：「倒也不是吃過我的虧，只不過因為他是人類和獵魔人的混血，身體上有些因為種族交融而產生的先天病症。為了治病，在他還年幼的時候，他的父親沒少帶他來找我，而我的治療方式。恐怕給他留下不少心理陰影。你應該知道，夜魔的記憶能力非常好，好到讓我們獵魔人自嘆不如。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們無法從一些痛苦的記憶里解脫。」
風靈意外地收穫了這麼一個趣聞，又收穫了一條關於滯天的情報——獵魔人的受命比夜魔要短。只有不到八百年，，這麼算來，現在這個滯天，應該是一個上年紀的老太婆了。
可眼前女子的姣好容貌，怎麼都沒法和「老」這一字聯繫在一起。
「您忽然造訪，是為了什麼？」風靈坐在自己的床邊。斜倚著問道。稍遲疑一下，她又更加直白地加了一句：「據我所知，隱者會議打算把我視作對整個大陸威脅，要對我動手。您該不會是來打前站的吧？我以為你們應該會拖上起碼半個月才能動手。」
「哦？是嗎？那些傢伙打算對你動手？」獵魔人滯天竟然很有興趣地反問起風靈來，「他們是認定你會成為第四預言裡帶來毀滅和破壞的人物嗎？」
眼瞅著滯天一副興緻勃勃的模樣，風靈只覺嘴角抽抽兩下。一句發自肺腑的話就丟了出來：「您是隱者會議的十三議者之一，怎麼反倒來問我？」
滯天依舊是淺淺笑著，很好脾氣地解釋說：「十三議者只是個身份，並不意味著和隱者會議全體劃上等號。我是個獵魔人，在很多事上和他們不怎麼合得來。」
這番言論。讓風靈很意外。她好笑地問：「可隱者會議的決意過程，您難道也不參與嗎？」
滯天笑吟吟回道：「我剛加入隱者會議時，曾很熱情地試圖參與隱者會議的各方面事務的，但我的意見被駁回的次數太多了，隱者會議的決議要半數人以上贊成才能通過，而我最多只能得到會議中四五人的支持。所以我對隱者會議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但這個隱者會議的身份還算好用，起碼我可以從各國的獵魔人管理機構中脫身，所以我也樂得在隱者會議中佔個虛席。這些年遊走四方，我也帶起了自己的不少產業和勢力，掛在隱者會議名下，在經營這方面總能得到不少甜頭。也算是作為這種優越性的回報，我的這些產業和勢力，也會為隱者會議的各方面事務服務。認真說起來，我到不覺得我是隱者會議的主事者之一，反倒覺得我只是和他們有種單純的合作關係。」
隱者會議內部，原來也是各種各樣的人啊。風靈心中感嘆，笑著問：「那對我，你是什麼態度？隱者會議已經要視我為敵，作為一個隱者會議的『合作者』，你打算怎麼辦？」
「也沒什麼怎麼辦。」滯天說得滿不在乎，「我來找你，只是因為知道你的來歷，最近你的所作所為也和我自己的一些事情有交集。隱者會議對你態度如何，和我今天來見你毫無關係。」
「你想做的事？」風靈摸不透這個獵魔人滯天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來到費季城后所做的事說到底只有一件，那就是尋找穆克爾的下落。這和滯天能有什麼關係？她是一個與各大國獵魔人管理機構毫無關係的人，總不能是因為聖王廳……
聖王廳？風靈忽然心中一亮，對自己的遲鈍自嘲一笑，問道：「前幾天和地下情報界接觸時，我很意外地發現了有關於我的情報懸賞。聖王廳的人在整個費季城內高價懸賞我的下落，說我入侵了聖王廳的檔案室，竊走了一些重要情報。我當時還奇怪，為什麼聖王廳要編造這樣的假懸賞，可後來找人詳細了解后。才知道數天前，確實有人入侵了聖王廳。
「當時有很多人推測我會出現在夙照都城，所以他們就直接把嫌疑推在了我身上。現在想想，他們之所以能把這種事兒聯想到我身上。也不只單單因為我在夙照都城，更因為入侵檔案室的人來去悄無聲息，幾次現身，也都是故意而為。而且這人顯露行蹤后，在聖王廳眾多高手的圍追堵截下，竟然走得毫不費力。這份實力，在大陸上少之又少，而我無疑成為嫌疑度最高的一個。」
說到這裡，風靈對滯天倒是很欽佩起來：「你有這份實力，也有這個能力。但我不明白你的動機在哪兒，又為什麼要可以暴露行蹤，把嫌疑推到我身上。」
滯天笑笑，「你不是也說了嗎？當時很多人推測你會出現在夙照都城，而我很想見見你。這種做法。也不失為一個激你出來的好辦法。」說著話，她將風靈之前遞給她的水端在手裡搖了搖，直接潑向地上。
水傾灑而出，卻沒有落地，而是漂浮在空中游弋流轉，片刻就形成一道平鋪的水牆，且高度適中。恰好是一個桌子的高度。
做完這些，滯天起身走到水牆一旁，從懷中掏出三本書冊。這些書冊由牛皮紙作為書皮，裡外還都塗著蠟防止書紙被侵損。書冊的脊背上寫著編號，一看就是檔案目錄的格式。不用說，這肯定就是聖王廳檔案室里丟失的重要情報了。
滯天沒有直接打開這些書冊。而是直接把書都扔到水牆上，書緩緩浸沒其中，約摸半分鐘后，又被推了出來。滯天隨手輕輕一揮，三個重新浮起在水牆上的書冊就被她收回到儲物空間。而屋中的這面水牆。則迅速變幻形狀，直接變成三本書的模樣。水色也變幻起來，有藍有黑，把原本書冊的內容都直接映在其上。
「你來看看。」滯天招呼著風靈，完全沒有給聖王廳保守秘密的意思。
風靈當然也不會客氣，直接過去在滯天的指點下看了起來。
這三冊書的內容，有一冊是獨立的，另兩冊則是一個事件整合出來的資料。詳細的記載，讓風靈對聖王廳的檔案收納很是感慨，同時，她很意外地得到不少很有價值的收穫。
這麼翻翻點點看了足足數十分鐘，滯天笑著說道：「現在，你該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麼了？我在費季的經營不多，但因為這邊傭兵產業很鬆散，沒有像樣的組織，所有有意來仔細考察一下，看能不能把這裡的傭兵產業都整合起來。結果卻在北境發現了這些令我很驚奇的事。吉格?保羅家族和聖王廳的爭鬥，我原本不感興趣，但聖王廳好歹是我身為獵魔人的同胞，我幫他們一把也在情理之中。在此之外……」滯天兩手在水牆四角輕點，整個水面就驟然蒸騰起來，不會兒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很認真地看著風靈，說：「四年前你和給聖王廳的那種武器，我很感興趣。我想你手裡擁有的奇妙設計，應該不止這一種。我們有沒有長期合作的可能？」
風靈無語地看著這個隱者會議的十三議者之一，認真回復道：「你自己不考慮你的身份立場，不等於我也可以不考慮。你的產業是以隱者會議的名義發展起來的，隱者會議尋求幫助和協助時，你也必定會出面幫忙。別的我先不說，只這個四年前交給聖王廳的武器，可是能夠直接拉近三個魔法等級差距的武器。我和你合作，把這種武器交給你，那不是變著樣子打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