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老公爺倒跟平常一樣,懷清讓他走一炷香總會稍稍打些折扣,跟老太君差不多,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得讓人說著管著。
懷清覺得,這其實是一種孤獨的表現,比起老太君,這位國公爺更容易孤獨,因為曾經馳騁沙場,那種揮斥方遒的過去,令他懷念,追思,嚮往,卻又不能再回到過去,這種失落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而且,老夫人沒了,恐對這位老人也是另一個打擊,懷清聽葉夫人說過,國公爺一生未納妾,只娶了老夫人一位妻子,夫妻感情可見一斑,人言年少夫妻老來伴,年少若喪妻比老來失伴恐還要好些,老伴所能給予的陪伴,不是兒女可以替代的,尤其,人老了更需要精神寄託。
說起來,隔輩兒人倒可以,就像尹進彥,老將軍跟前有這個外孫子,雖說沒少操心,卻比老公爺過得開心很多,國公府雖說也有孫子,卻是個剛一歲的奶娃娃,哪裡能解悶遣懷呢,至於兩個孫女……懷清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赫連家的兩位姑娘,一個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另一個還不如頭一個呢,整個就一潑婦,老公爺如此清高好強,哪會瞧上這樣的孫女。
故此才三天兩頭往郊外的兵營跑,哪怕找人下下棋,也好過在府里一個人待著,看著他,懷清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心裡不免柔軟了幾分。
扶著老公爺坐在院里的藤椅上勸道:「您老也別總在府里待著,可以出去走走啊。」
赫連達看著她:「出去走走?去哪兒?」
懷清道:「哪兒都成啊,天大地大哪兒不能去,您老當年帶兵去過的地方肯定不少。」
赫連達目光有些遠,半晌兒點點頭:「是不少,當年北征從這兒一直往北,可走過不少地兒,出了關便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在那樣的草原上策馬才爽快,再往北還有荒漠,那風沙大的,一陣風過來嘴裡眼裡都是沙子,若無嚮導引路,恐那漫天黃沙就是老夫的葬身之地了,沒有乾糧,沒有水,為了活下去,殺馬,喝尿什麼苦沒受過,人啊,到了那時候就剩下一個想頭,得活著。」
說著,看向懷清:「哪像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生下來泡在蜜罐子里了,一點兒苦也受不得,依著老夫,都該扔到兵營里磨練上幾年,沒準還能有幾個成材的,不至於都成了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懷清哭笑不得:「老爺子,您這是一竿子打倒了一船人啊,也不都是酒囊飯袋吧,雖說比不了您老的豐功偉績,我還是有些追求的。」
老公爺挑眉道:「那你說說,你這丫頭有什麼追求?」
懷清眼睛彎了彎:「我的追求可多了,當初在鄧州府的時候,就想著怎麼用我哥那點兒俸祿支撐著把日子過下來,一個錢都得算計好,不然月頭過去,月尾可就慘了,還想著存點兒小錢兒開個藥鋪醫館什麼的,後來我哥到南陽當知縣,我就想著怎麼開源節流,把日子過好了,然後,發現開藥鋪醫館不現實,就想開個別的買賣,再後來,我哥的官做大了,家裡也不用愁銀子了,我又開始盼著我哥成親,快些把我嫂子娶進門,如今嫂子眼瞅就進門了,我就盼著早日生個侄子侄女給我抱著玩。」
哈哈哈……老公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指著她道:「你這哪兒是什麼追求,不就是平常過日子嗎。」
懷清眨眨眼:「平常過日子不也是追求嗎,懷清此生無大志,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和樂的守在一起便好。」
老公爺道:「真是個沒出息的丫頭。」
懷清笑道:「我一個丫頭那麼有出息做什麼,就吃好睡好過好日子就成了唄。」引的老公爺又笑了一陣,說她小家子氣。
爺倆說了會兒話,懷清惦記明兒的事兒,便告辭出來,出了老公爺的院兒就見上官氏跟前的婆子候在外頭。
見了懷清忙見禮:「夫人聽說姑娘來了,遣老奴等在這兒,勞煩姑娘去瞧瞧我們家小少爺。」
懷清不好推辭,跟著她進了上官氏的屋子,一進來就見炕上擺了幾件小孩子的玩具,小傢伙正在哪兒亂丟呢,顯然對炕上的玩具興趣不大,丟了會兒就扒著炕圍子站起來,又跳又叫的甚歡實,瞧著不像有病的樣兒。
上官氏坐在炕邊兒看著兒子,眼裡滿滿都是憐愛,見懷清進來才道:「知道你家裡頭忙亂,本不好攪擾,正巧你來給老太爺治腰傷,就勞煩姑娘也給輝哥兒瞧瞧吧,這都一歲多了,還不會說話呢,我跟奶娘天天輪著班兒的教,也沒教會,只怕哪裡不妥了。」
懷清道:「瞧小少爺的精神頭倒不像有病的樣兒,我先瞧瞧。」說著坐到炕上,拿起炕上的玩具引逗小傢伙,小傢伙只瞥了一眼,就別開頭去,又扶著牆蹦了起來,蹦了兩下,腿一軟就栽在炕上,炕上早鋪了厚厚的褥子,小傢伙栽倒也摔不疼,爬起來又開始蹦。
上官氏道:「這小子可皮呢,話雖不說一句,精神頭卻大,得好幾個人瞧著他才成。」說著,叫奶娘把他抱過來。
奶娘剛一張手,小傢伙惱起來,死命掙扎著不讓奶娘抱,一老一小糾纏了半天,也沒纏明白,懷清想了想,從懷裡拽出自己的帕子來,三兩下折了個小老鼠,沖小傢伙晃了晃。
小傢伙瞧著新鮮,過來抓,懷清把帕子遞給他,小傢伙一屁股坐在炕上,低著頭玩了起來,懷清趁機瞧了瞧他的脈,又逗著看了舌苔,才道:「小少爺好著呢。」
上官氏道:「那怎麼不說話?」
懷清道:「俗話說貴人語話遲,兩三歲才說話的孩子也有呢,夫人不用著急,不過,小少爺如此活潑,可讓他多活動活動,別總悶在屋子裡。」
上官氏一愣:「他小孩子家身子弱,只怕出去著了風。」
懷清:「如今開了春,天和氣暖,萬物復甦,小心些不妨事的,可選在日頭好的時候,在院子里鋪上氈墊,讓小少爺在氈墊子上多走走爬爬,晒晒太陽對小少爺的身子好,趕明兒也能長高。」
上官氏點點頭:「倒是你懂得多。」說著笑看著她道:「你哥成親可忙壞了吧,瞧著比上回瘦了些,雖說忙亂也要歇著,女孩兒家身子弱,可禁不得累,累壞了,將來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呢。」
懷清心裡一暖,雖說跟赫連夫人見的面不多,卻自然而然就有股子親近之感,或許這就是眼緣。
轉天是娶親的正日子,雖說親事都是懷清操持的,到底不好露面,好在有個劉成,劉成在陳府多年,比陳皮牛蒡幾個有經驗的多,且年紀擺在哪兒,在外頭迎客也壓的住場子,牛蒡陳皮幾個在一旁打下手,便不會有失了。
懷清此時正在灶房呢,按說懷濟的官職,在京里實在排不上,年紀又輕,也不是世族出身,便娶媳婦兒這樣的大事,來賀喜的人也不會太多。
可娶的是若瑤就不一樣了,便瞧著葉府的體面,朝中大臣也都會來捧場,故此,這喜宴萬萬不能馬虎。
宴席開在新宅前頭的敞廳,從上到下的檻窗落下,裡外通透擺了足足十二桌,懷清算著也差不多了,有些自持身份的,大都把禮送來就罷了,喜宴大都不來,便來也不過打一晃就走,人家瞧得不是她哥懷濟,是葉府的面子,自然不肯多留,張家又沒什麼親戚,故此,十二桌席還是懷清往寬裕裡頭打算的呢。
懷清正幫著把冷盤擺碟兒呢,陳皮蹬蹬的跑進來道:「姑娘,四皇子跟少東家來了。」
懷清愣了愣,余雋來倒不新鮮,慕容是來幹什麼,他一個皇子犯得著來湊這個熱鬧嗎,再說,若是來吃喜酒,這會兒也早了點吧。
正想著是不是出去照個面兒,抬眼就見兩人站在院門口,懷清只能把手裡的活計放下,出去到井邊兒洗了洗手過去見禮:「懷清給四爺請安。」
慕容是打量她一遭,見她穿著家常的衣裳,頭上還包著塊巾帕,腰上系著圍裙,不知道的,再也不會以為她是張家的大姑娘,還當是灶房的廚娘呢,不過,這般打扮起來倒有幾分不一樣的清麗,不免多看了她兩眼才道:「罷了。」
懷清側過頭對余雋笑了笑:「昨兒在街上見你騎馬過去,才知你來了京城,怎不來我這兒,我可還欠你一頓飯,你若來了正好還賬。」
余雋笑了起來:「知道你忙著張大人的親事,沒敢來叨擾,不過,你這是做什麼?這麼多人還忙不過來嗎,用不用我叫慶福堂的夥計過來。」
懷清忙道:「多謝了,回頭要是用得著我再開口也不遲,我就是不放心才過來盯著。」說著看向慕容是:「這院子糟亂,四爺還是前廳裡頭待茶吧。」
慕容是挑挑眉:「我在這兒待著礙事?」
懷清一愣,忙道:「不礙事……」這話說的礙事也不能說啊。
慕容是點點頭:「既不礙事就好。」
余雋目光閃了閃在心裡嘆息,對付這丫頭,還是表兄這樣兒的招數最有用,卻也怕懷清為難開口道:「我跟表哥這時候來是想著你家人少,怕沒人去接親。」
懷清道:「本來也愁這個,後來尹府大少爺說來幫忙,再讓長安湊一個就差不多了。」余雋道:「這接親人越多越好,長安太小,去了還得照顧他,恐不妥,我跟四哥算兩個。」
余雋懷清倒樂意使,自己跟他的交情,幫這個忙也不算什麼,可慕容是著實有些不敢,人家可是四皇子,大臣見了還得磕頭行禮呢,自己讓她去接親,豈不是大材小用嗎。
正猶豫怎麼拒絕此事,忽聽慕容是道:「尹府?可是尹進彥?」
懷清點點頭,慕容是目光閃了閃道:「這幾日你倒跟他走的近。」
不知是不是懷清多想了,總覺著慕容是這句話好像有別的意思,聽起來彷彿含著幾分莫名的火氣。
「近日給老公爺治腰傷,常去將軍府,老將軍不放心便讓大少爺來接我過去。」
慕容是沉默半晌兒道:「總歸男女有別。」
懷清愕然看著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句來,真要是男女有別,自己跟他,跟余雋不都得避嫌啊,況且,這位今兒抽什麼風,往常也沒見他如此啊,再說,自己跟他什麼關係,說這個不嫌交淺言深了嗎。
余雋見氣氛不對,忙咳嗽一聲道:「瞧著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前頭瞧瞧有什麼幫忙的。」說著一扯慕容是就要出去。
懷清剛鬆了口氣卻見慕容是跟余雋又站住了,懷清抬頭,腦仁都疼了,心說,看來皇子都太閑了啊,成天沒事幹,往這兒跑什麼,還嫌不夠亂是怎麼著。
慕容曦的目光越過慕容是在懷清身上轉了一遭,嘻嘻一笑:「四哥,余雋,想不到你們倆比我還早啊。」
說完沖懷清道:「你可別誤會,爺不是來瞧你的,是來給張大人接親的。「
陳皮在一邊兒眼睛都看直了,心說,好傢夥,四六兩位皇子,少東家,尹府大少爺,這四個人隨便一個拿出去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卻湊到一起來幫著接親,他們家大爺這回的風頭可出大了。
到這會兒,懷清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就算她想管,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誰能聽她的啊,再說,人家是來幫忙接親的,難道趕出去不成,索性就放開手,由著他們想幹嘛幹嘛。
後來懷清發現,人四個好著呢,有商有量的,尤其慕容是跟慕容曦,大概是兄弟都成親的緣故,兩人對於接親應酬什麼的異常熟悉,從頭到尾順順噹噹,就是把來賀喜的賓客給驚的夠嗆。
到了葉府,葉之春也差點愣在當場,不知道是先讓姑爺接親,還是先給兩位皇子見禮,到是慕容是先一步說了句吉祥話兒,葉之春方回過神來,忙著讓葉夫人打點著若瑤上轎。
這兒忙活著吹吹打打的走了,葉之春方鬆了口氣,抹了把汗道:「怎麼這幾位會湊到一起還來接親?什麼時候懷濟跟這幾位有交情了?」
葉夫人低聲道:「這幾位恐不是咱們姑爺能請來的,給姑爺這麼大的體面,還不是沖著懷清嗎。」
葉大人道:「四六兩位皇子還罷了,少東家跟尹府大少爺怎麼回事,難道也瞧上了懷清不成?」
葉夫人道:「少東家跟懷清丫頭本就有交情,至於尹府這位大少爺,腿是懷清治好的,懷清又常去將軍府,這年輕人彼此見幾次,還不就熟了,就懷清丫頭的模樣兒、人品、性子,尹府少爺瞧上也在情理之中,沒看上才奇怪呢。」
葉之春道:「若果真如此,尹府這門親事倒不差,有老將軍在,尹繼泰跟懷濟也冰釋前嫌,若懷清能嫁進尹府也是她的造化。」
葉夫人道:「此時說這話早呢,老爺沒見四六兩位皇子還眼巴巴盯著呢嗎,能眼睜睜瞅著懷清嫁與旁人不成,便六皇子失了機會,還有四皇子呢,那位可是心性兒堅的,豈會輕易放棄。」
葉之春道:「不說四皇子有隱疾,近兩年不宜成親嗎。」
葉夫人噗嗤一聲樂了:「這話不過哄哄皇上罷了,什麼隱疾,若真有隱疾,能這麼上趕著來接親啊,不過,四皇子這個緩兵之計恐也拖不了太久,皇上可也不糊塗呢。」
不說葉之春兩口子這兒私下說話兒,且說懷清,今兒可忙壞了,本說十二桌席怎麼也綽綽有餘了,卻不想比預料的來了多一倍的客人,十二桌根本坐不開,最後又加了六桌,余雋從店裡叫來十幾個夥計,方勉強把席面支應過去。
等到喜宴散了收拾妥當,已是月上中天,賓客該走的都走了,不過接親的四位卻都留了下來,余雋道:「我們幾個跟著忙活了一天,喜酒都沒顧上喝呢。」
一句話懷清就明白了,抬頭看了看道:「今兒月色好,幾位若是不嫌棄就請到花園的涼亭里坐一坐吧,懷清親下廚收拾幾個小菜,也算懷清的一番心意,不過先說好,我這兒可不能點菜,而且,懷清會的不過家常小菜,幾位若想吃山珍海味,可對不住了。」
余雋笑道:「就是你這家常小菜才讓人惦記呢。」說著看向慕容是:「表兄,我可記著你府上埋著幾罈子好酒呢,難得今兒這樣的好日子,讓我們幾個也開開齋吧。」
慕容是忍不住笑了一聲,吩咐可喜:「去把松濤苑樹下埋的酒掘出來兩罈子,今兒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