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回來的馬車上,慕容是低聲道:「清兒,母后的病可要緊?」
懷清點點頭:「母后是心病,若自己想不通,吃多少葯也沒用。」
慕容是眉頭皺的越發緊起來,懷清見他如此,有些心疼,開口道:「不過,我有個法子,倒可一試,卻不一定有用。」
慕容是忙道:「什麼法子?」
懷清:「你可還記得蘇爺爺留給我的醫案?」
慕容是頓時就明白了:「你是說……」懷清點點頭:「雖這不見得就是母后的病因,想來也有些干係。」
慕容是點點頭,把她攬在自己懷裡,低聲道:「謝謝你清兒。」
懷清搖搖頭:「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慕容是知道蘇毓敏雖然不是懷清的親爺爺,在懷清心裡恐怕比老公爺還要親上許多,慕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蘇毓敏去世的那一刻,懷清哭的多麼傷心,那些醫案是蘇毓敏留給懷清最後的東西,她能這樣,必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
懷清道:「你也不要太寄予希望,母后的心事太重,這些年日積月累,恐非一朝一夕能想通的。」
慕容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皇后正想著自己怎麼跟懷清說了那麼多話,忽嬤嬤進來道:「娘娘,四皇子來了。」
皇后一愣:「叫他進來吧。」
慕容是一進來就把寢殿的人都遣了下去,把手裡醫案放到皇后床榻邊兒上,什麼都沒說就告退走了。
皇后拿起那醫案,一看立刻就認出是蘇毓敏的字跡,心裡不禁一跳,挨張翻了下去,果然皇上說的不錯,醫案上詳盡記載了淑妃起病之初到最後抑鬱而亡的過程,淑妃所中鉛毒,蘇毓敏很早就看了出來,那麼蘇毓敏為什麼不說。
皇后叫了嬤嬤進來把醫案遞給她:「把這個拿出去燒了。」嬤嬤雖覺奇怪,卻仍應著出去了。
皇上一見海壽進來,放下筆問了一句:「皇后的病如何了?」
海壽忙道:「這兩日瞧著好了些,剛奴才過去,見皇后扶著嬤嬤的手正在院里給那株秋海棠澆水呢。」
皇上挑挑眉:「那丫頭可是來過了?」
海壽不禁道:「萬歲爺真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四皇子妃前兒去坤德殿給皇後娘娘瞧了脈。」
皇上道:「朕不是神仙,只不過知道能醫皇后病的或許只有這丫頭了,她倒是以德報怨。」
海壽道:「四皇子妃是郎中,又是慈悲心腸,更何況,皇後娘娘是皇子妃的婆婆呢。」
皇上道:「倒是這個理兒,那麼你猜猜,那丫頭用什麼法子治好了皇后的病?」
海壽忙道:「這個奴才無能,猜不出來。」
皇上:「我倒是知道,這丫頭恐是舍了蘇毓敏留下的那些醫案,估摸皇后是燒了,燒了也好,省的再翻出此事來,讓朕心煩。」
慕容是回來,懷清忙迎上前,接了他的衣裳問:「如何,母后可好些了嗎?」
慕容是點點頭:「今兒能下地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可福說晚上吃了半碗燕窩粥呢。」
懷清也鬆了口氣:「能吃東西,母后這病就好了大半。」忽外頭一個閃劃過天際,接著滾滾的雷聲由遠及近。
懷清道:「要下雨了……」話音剛落就聽窗外風雨大作,風抽開了明間的門,一陣濕漉漉的空氣迎面撲了進來。
可喜忙叫人關門,慕容是拉著懷清道:「這秋雨可冷,進屋暖和些。」
懷清不禁看了外頭一眼,檻窗外烏壓壓的夜空,瞧著甚有幾分恐怖,尤其閃電伴著雷聲,不時在夜空里撕開一個口子,看上去異常猙獰,懷清不迷信,可這會兒不知怎麼總覺得要出事兒似的。
同樣的雨夜,海壽撐著傘蹬蹬的往甘露殿裡頭跑,今兒皇上點了慧嬪侍寢,慧嬪這剛送進去,外頭就來事了,海壽就琢磨,這慧嬪真該批批八字去了,夠倒霉的,好容易才輪上一回,上回半截黃了,這會兒瞧意思又夠嗆,六皇子那個臉比外頭的天還陰呢,弄的海壽剛都有些怕,就怕哪位爺不等自己通報,直接闖到甘露殿來,自己這腦袋也就別想要了。
一陣疾風斜著吹進來,海壽的傘險些抓不住了,快步到了廊下,跟敬事房的人打了個招呼,到了窗戶下頭,低聲道:「萬歲爺,六皇子說有要事求見。」
半天方聽見皇上道:「大半夜的不消停,跑朕這兒來做什麼,叫他滾回去。」
海壽心說,要是六皇子能聽勸就好了,自己也不用跑這兒來不招待見了,忙道:「六皇子說皇上若是不見,他,他就闖進來。」
皇上哼了一聲:「真真越來越放肆,是朕縱的他連規矩都忘了,你跟他說,再不走就叫人打出去。」
海壽沒轍了,只得出去回話兒,到了前頭,一見站在廊下的六皇子,不禁愣了愣,剛還不覺得,這會兒遠遠看上去,倒像根兒木頭樁子,自己記得清清楚楚,剛他就是這個姿勢,這麼半天竟連動都沒動一下,而且,那臉上的表情在廊上宮燈的明滅下,頗有些僵冷,彷彿整個人都定在哪兒了似的。
因外頭風雨過大,即使站在廊子里,半邊身子也給雨水浸透了,海壽都替他冷,卻不得不上前道:「六爺,您還是回去吧,皇上這會兒不見您,你就算在這兒站到天亮也沒用,不如您先回去,等明兒雨停了再來,也省的給這秋雨淋病了,到時候老奴也不好交代。」
海壽說了半天,不見這位有反應,剛要再說,忽聽慕容曦道:「父皇不見我是嗎?他說了什麼?」
海壽不禁皺了皺眉,心說六皇子這是瘋魔了不成,對皇上也敢稱他,雖說皇上吩咐六皇子再不走就讓人打出去,可海壽終歸是個奴才,還是得給六皇子留些體面,又勸了一句:「六皇子,您就別為難老奴了,皇上今兒晚上不會見您的。」
慕容曦點點頭:「是啊,我在他心裡什麼都不算,他心裡只有四哥,只有皇后,我跟母妃什麼都不算……」
哎呦喂……海壽暗叫不好,心說這些日子可是怎麼了,皇后哪兒提了一回兒淑妃娘娘,惹的皇上大發雷霆,夫妻的情份差點兒都沒了,皇後娘娘更是病的炕都起不來了,好容易過去了,怎麼今兒六皇子又提了起來,還裹挾上皇後跟四皇子,這是怎麼個意思啊。
正琢磨這事兒怎麼辦呢,六皇子又開口了:「他不見我,我就在這兒等著,直到他見我為止。」
海壽一個頭兩個大:「我說六爺,您這是何苦呢,皇上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越硬越沒用,倒不如先回去,什麼事明兒再說。」
饒是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這位爺愣是不搭理,就這麼站著一動不動,如今可都是深秋了,這時候的雨能把人的骨頭都凍透了,真讓這位爺在這兒站一宿,明天還有沒有命都兩說。
海壽沒轍,只得又奔回了甘露殿來,心說,自己這兩條老腿兒今兒算受罪了,這麼一會兒都跑多少趟了。
皇上這回根本沒搭理他,海壽還說沒戲了呢,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忽聽裡頭叫人,明白皇上這是要出來了,忙躬身候著,只等皇上一出來就把手裡的傘撐了過去。
皇上看了他一眼:「老六呢?還在前頭站著呢?」
海壽苦著一張老臉道:「奴才無能,勸不動六爺。」
皇上道:「老六這個性子扭起來比老四也不差,得了,朕去瞧瞧吧,看看他到底有什麼事兒,大半夜的非要見朕不可。」說著邁步往前頭御書房裡去了。
進了書房,宣慕容曦進來,見他那個狼狽樣兒,皇上不免有些心疼,臉色也略緩了緩問道:「大半夜你不睡覺,跑宮裡來做什麼?」
慕容曦忽的抬起頭來:「兒臣想問父皇,我母妃是怎麼死的?」
海壽心裡咯噔一下,果然是這檔子事,暗裡瞧了皇上一眼,就見皇上那臉色立馬就陰了下來:「你就是來問朕這個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慕容曦道:「身為人子,難道不該知道母妃的死因嗎?」
皇上道:「你母妃是產後抑鬱而亡。」
抑鬱而亡?慕容曦忽的笑了起來:「父皇真敢說母妃是抑鬱而亡,那麼這是什麼?」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摞紙來看向皇上:「父皇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醫案,蘇毓敏的醫案,皇後娘娘急於燒了的醫案,舅舅說我母妃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我原還不信,可是這醫案上卻記得清清楚楚,父皇,我母妃的抑鬱而亡原來竟是中毒嗎。」
皇上臉色更沉:「這個你從何處得來的?」
慕容曦冷笑了一聲:「父皇,事到如今兒臣怎麼拿到這個的並不重要,兒臣就是想問問父皇,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為什麼父皇任由下毒之人逍遙的活著,並且母儀天下。」
「你放肆……」皇上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蹦了個高兒,滾落下來,摔了個粉碎。
海壽那顆心突突的跳,這件事可是禁忌啊,十七年了,誰敢提起來啊,更何況,像六皇子這般直接質問皇上,簡直就是不要命了啊,這事兒不用想,海壽也能猜到定是韓章所為,因為淑妃的情份,皇上對韓章是一忍再忍,一放再放,盼著他識趣收斂,也睜隻眼閉隻眼的讓他混過去,可韓章非的上趕著找死,竟然在坤德宮裡安排了內線。
這醫案本是醫治皇後娘娘的良方,是四皇子妃的一片善意,誰想最後竟落在慕容曦手上,這件事兜兜轉轉十七年了,到最後難道還要揭開不可嗎,揭開了有六皇子什麼好兒啊,淑妃是給皇后毒死的,難道要把皇后殺了抵命,那可是大燕的皇后,若此事傳出去,於江山社稷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正是因為如此,當年皇上才掩下此事,可這會兒,父子倆跟兩頭鬥牛一般對峙著,哪輪上自己一個奴才插嘴啊,更何況,還事關淑妃跟皇後娘娘。
慕容曦卻彷彿豁出去了,梗著脖子道:「外頭人都說母妃是皇上的摯愛,兒臣也記得母妃去的時候,父皇何等傷心難過,如今方知道,竟然都是假的,父皇從來沒愛過母妃,母妃之於父皇跟後宮里的女人沒什麼兩樣兒,區別只在於母妃格外傻,格外天真,她信了父皇,覺得父皇是愛她的,一心跟著父皇,為父皇生兒育女,卻不想也斷送在父皇手裡,父皇心裡有的只是皇后,只是四哥,您費盡心思推了蘇毓敏出來頂杠,就是為了護著下毒的皇后,父皇,這就是您對母妃的愛,兒臣都替母妃不值,還有四哥,你如此偏心四哥,當初明明是我先求娶懷清,父皇卻不應,您當時說她家世出身配不上兒臣,不過短短的一年,您就把她給了四哥,四哥是皇后嫡子,論身份,論地位,難道不比我尊貴,怎麼他就能娶懷清,而我呢,卻給您召進宮來抄聖訓,父皇,兒臣不明白,到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皇子,四哥什麼都有,兒臣卻什麼都沒有,沒有母妃,沒有懷清,一無所有。」
皇上氣的直哆嗦,指著他道:「你,你……」忽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海壽嚇了一條,忙道:「快宣太醫。」又叫了個小太監進來囑咐:「你速去四王府叫皇子妃來,快……」
懷清跟慕容是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有半屋子太醫,懷清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不好,皇上歷來有眩暈的舊疾,雖說是因伏案過久而導致的頸椎強痛,以至於腦供血不足,可這病因複雜非常,也不全是如此,久患眩暈症的病人,除了頸椎,一般還可能是血壓高。
皇上的年紀在現代不算大,在古代卻已過了不惑之年,又是個異常勤勉的皇上,不曾稍有懈怠,自然就疏於保養,久坐,勞累,生氣,這些都極易導致血壓高,血壓一高就什麼都可能發生,尤其是腦溢血,若真如此,以古代的醫療水平,只有死路一條。
懷清都沒顧上看有誰,直接跟著海壽進了裡頭,先摸了摸皇上的脈搏,有脈,再用針灸試了頭部的穴位,不禁大鬆了口氣道:「不妨,只是厥症。」打開針包給皇上行針,另叫人取慶福堂的回陽丹用溫酒化開,給皇上灌了下去。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皇上嗯一聲緩了過來,海壽真是鬆了口大氣,就剛那樣兒,真把海壽嚇得魂兒都沒了,真要是有個閃失,自己這條老命也就交代了,側頭看了六皇子,這回可安生了吧,圖什麼啊,這都過去十七年了,翻出來有什麼用。
想想韓章,海壽心說,這回你不想死都不成了,萬歲爺估摸凌遲了他的心都有,也不知是蠢呢還是聰明,自己這麼上趕著找死。
而且,這罪魁禍首就是六皇子手裡的醫案,海壽眼疾手快,趁著六皇子沒反應過來,一把把那一摞醫案拿在了手裡,快步跑到茶房裡,手一松就丟到了火里,眼看著燒的一絲不剩了,才算放了心。
雖說脫離了危險,卻仍怕皇上病情有變,懷清留在了宮裡守著,暖閣里有個老大的熏爐,懷清坐在跟前倒不覺得冷。
皇上剛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慕容曦在院子里跪著,懷清不知是什麼事兒惹皇上如此大怒,卻也知道皇上心思沉靜,城府極深,便內心再氣,也不至於氣的昏厥過去,更不會在這樣的大雨里讓慕容曦在院里跪著,這可是深秋,那雨打在身上真跟冰渣子差不多。
懷清站起來到外間,隔著檻窗往外頭望了望,慕容曦跪在雨里,整個人都成了落湯雞,天漸漸亮了起來,因為冷,整個院子里瀰漫著一層淡淡的寒霧,一陣風從門縫鑽進來,懷清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海壽看了她一眼,心說,這位還真是菩薩心腸,可今兒這事兒,皇上恐怕不會輕易饒過六皇子。
海壽低聲道:「皇子妃,外頭涼,您還是屋裡頭待著吧。」
懷清點點頭進了裡頭,在熏爐邊兒上又坐了一會兒,不時往外頭看,忽聽床上的皇上出聲道:「朕以為你跟老六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怎還這般關心他?」
懷清忙跪在地上道:「即便不關風月,兒臣跟六皇子仍是朋友,更何況,如今兒臣嫁了他哥哥,就是六皇子的嫂子,叫兒臣眼睜睜看著他凍死,於心何忍。」
皇上哼了一聲道:「凍死倒乾淨了,只怕凍不死他,卻要把朕氣死。」
懷清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即便這會兒再恨,過後想起來也不免要心疼,父皇,現在可是深秋了,又下了一宿寒雨,便是鐵打的身子,在外頭跪上一宿,命也要沒了,父皇真忍心嗎?」
皇上看了她半晌兒跟海壽道:「把那畜生圈在府里,不許出府門半步。」
海壽忙應著出去,心裡明白,四皇子妃說的不錯,這會兒皇上在氣頭上,自然能狠心,可過後想起來就難說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就算瞧著淑妃娘娘,也捨不得六皇子凍死啊。
忙快步出去:「六皇子,皇上叫您回去了呢。」
慕容曦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的笑了一聲:「爺倒盼著這麼凍死才好,這天再涼也抵不上爺這心裡頭的冷……」說完咚一聲倒在地上。
海壽嚇了一跳,忙招呼人:「快著快著把六爺抬回去,再晚,怕真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