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今兒是懷清去慶福堂坐診的日子,說道這個,懷清自己也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在她的印象里,皇后都該像她死了的婆婆那樣,一輩子在宮裡頭待著,想著,算計著丈夫的寵愛,防備著無時無刻,都可能爬上龍床的女人,女人活到這份上,即使母儀天下尊榮獨享,依舊只有兩個字,可悲。
也因此,之前懷清對皇宮有著本能的抵觸,她覺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其實是女人的墳墓,一道宮門隔開內外,即使再良善的人,進了這道宮門也會變得狠毒,甚至變態,哪裡能奢望幸福美滿的生活。
不過,彷彿自己錯了,女人的幸福與否要看男人,男人自律專一,最重要的是愛你,只要有這樣一個男人,無論他是販夫走卒,還是九五至尊都一樣,而自己頗為幸運,她遇上的,愛上的,並且嫁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懷清不覺得自己是皇后,即使跨過了那道宮門,如今她成了這九重宮闕的女主人,依然只覺得自己是慕容是的妻子,關起門來,守著兒女過他們的小日子,區別只在於,這個家有點大,人口有點多罷了。
而慕容是也並沒有拿什麼一國之後來要求她,他給了她相當大的自由,所以,她才可以去慶福堂坐診。
懷清相當清楚,出去坐診並非易事,畢竟她如今不是郎中,而是大燕的皇后,懷清知道,每次自己出宮,都有數十名暗衛混在人群里以防不測,所以為了避免勞師動眾,懷清跟余雋約定,一個月只在慶福堂坐診三天。
對外宣稱的名號就像余雋以前說的,是南陽神醫,南陽是小地方,沒人會去追究南陽的神醫究竟是何許人也。
即使沒有多少人知道,她這個南陽神醫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懷清的醫術,很快就令她聲名鵲起,每個月一到她坐診的日子,慶福堂門前的隊伍都能排滿整整一條長街。
先頭幾次,懷清累的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余雋怕她累病了,後來就開始排號,懷清坐診的時候只發三十個號,前一天開始發號,照著排號看病,這麼一來懷清輕鬆多了,但是前一天,慶福堂發號的時候,那個熱鬧勁兒都能趕上正月十五的燈節兒了。
懷清換了一身男裝,對著鏡子照了照,問旁邊的銀翹:「瞧得出來嗎?」
銀翹道:「娘娘也真是,這都四個月的身子了,怎還往外頭跑,便不珍重自己,也的想想您肚子里的小主子啊。」
懷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雖然四個月了,卻並不太顯,記得當初懷樂兒恪兒的時候,可比現在大多了,想遮都遮不住。
其實懷清沒想過再要孩子,她覺得兒女雙全就很好了,孩子多了麻煩也多,他們這個家畢竟不是平常人家,慕容是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太具誘惑力,懷清並不是說自己的孩子都會去爭那把椅子,可懷清怕,若是孩子多了,會出現兄弟閱牆同室操戈的事,這樣自己情何以堪。
故此,最好的法子不生,可這種事真不是她能控制的,古代的避孕措施又非常不靠譜,而慕容是的精力,更是數年如一日,有時候懷清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兒過於幸福了,這都多少年了,慕容是一見她還是那樣兒,對那種事尤其熱衷,而且花樣繁多。
估摸那些朝上的大臣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們這位面無表情冷靜睿智的皇上,私底下比色狼還色狼,而且,是那種面無表情理所當然的色狼,簡直就是用一張面癱臉來遮掩一顆悶騷心。
想想慕容是那些花樣兒,懷清這張老臉都有點兒扛不住,真虧他怎麼想出來的,總之,在這樣持續恩愛下,她又有了。
懷清是覺得,自己這回懷的有點兒奇怪,雖說古代的避孕方法不靠譜,可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怎麼忽然就懷上了,害的自己出去的時候,還要擔心肚子的問題,而且,估摸下個月後,自己恐怕就不能出去坐診了,畢竟不能挺著肚子去。
知道銀翹又要嘮叨,忙道:「你去給我把扇子拿過來,這都五月了,一會兒熱了也能扇涼。」
銀翹哪會不知道主子這是嫌棄自己嘮叨,想尋個借口支開自己呢,嘟嘟嘴道:「那病人一個挨著一個,主子哪有空扇風啊。」
懷清道:「我沒空,不還有可喜嗎,可喜可巴巴的閑著呢,讓他給我扇風豈不正好。」
提起可喜,銀翹癟癟嘴,哼了一聲,道:「那奴才最是個會耍嘴把式的,讓他干點兒實在事兒,難著呢。以前在四王府的時候,甘草倒是能治他,如今甘草跟著陳皮去了南陽,這奴才還怕誰,如今可不是王府那時候了,人家已經成了喜大總管,那架子端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了多大的官兒呢,奴婢就死瞧不上他那個德行。」
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跟甘草也不知怎麼回事,死活瞧著可喜不順眼,可喜便是對別人能擺架子,在你們倆跟前哪敢啊,不擺架子還被你們倆有事沒事就數落一頓呢。」
銀翹想起可喜那樣兒,也不禁好笑,懷清道:「要我說,你們倆也別欺負他,他是厚道,讓著你們,真要是想怎麼著,你們倆哪是對手。」
說起甘草,銀翹不禁道:「這一晃,甘草都去南陽一年了,也不知如何了,倒是真沒良心,去了這麼長日子,也不說叫人遞個信兒回來,叫人白惦記著。」
懷清道:「甘草那兩小子皮猴兒似的,管孩子,還得管大人,估摸天天都忙的腳丫子不再鞋上,哪還顧得捎信回來呢。」
說起這兩口子,不得不說還是慕容是想的周全,雖說是自己跟前的人,懷清卻沒想過他們的前程,到底是慕容是,跟她說陳皮這些年曆練的性子穩妥多了,又不是跟可喜似的身份特殊,如今娶妻生子,該著為將來打算打算,便不圖飛黃騰達,有個前程總是好的。
懷清知道,慕容是念著甘草跟了自己這麼多年的情分,才抬舉陳皮,以陳皮的出身,外放個七品知縣,已是格外恩典,更何況,七品起步並不低,當初哥哥也當過鄧州府不入流的驛丞呢,如今卻是六部重臣,一品大員。
所以說,只要陳皮好好當這個官,當個清廉的官兒,即使不是科舉出仕,前程也不可限量,尤其,慕容是還偏心的把他放到了南陽。
哥哥在南陽當了兩年知縣,陳皮跑前跑后,對南陽的事異常熟悉,如今的汝州知府正是當年哥哥舉薦的南陽縣丞趙成棟,還有汝州首富周半城,南陽的葯市,葯田也都是余家持股,這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是自己人,陳皮到了南陽還不就是如魚得水,只要他按部就班的當個好官,不出三年必然升遷,而有甘草在一邊兒看著他,懷清相信,陳皮不會成為貪官兒,不過,如果他真貪了,不說慕容是,自己頭一個先辦了他,越是自己人越要嚴,方能服眾。
太上皇曾經說過,吏治清明先要從自己的人做起,下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上位人但能有丁點差錯,下頭人有樣兒學樣兒,大燕就會多出不知多少的貪官兒。
不過,銀翹這幾年倒是耽誤了,懷清本來想撮合她跟牛蒡,可後來葉兒跟牛蒡成了兩口子,懷清又想撮合她跟石頭,可偏偏兩人相看兩厭,梔子最後嫁給了石頭。
想起這些,懷清真覺姻緣這個東西,還真不是瞧著般配就好的,得他們自己瞧對眼才成,慕容是也給銀翹尋了幾個,那幾個家世出身都不差呢,可銀翹就是搖頭。
那天她娘進宮來說,這是姻緣沒到,到了自然就成了,可這一晃銀翹都二十四了,若是在現代,懷清也不著急,莫說二十四,三十四單身也不算稀奇事,可這是古代,大多女子十四五就成親了,自己十七嫁給慕容是,她娘還說都快成老姑娘了呢,更何況二十四了。
想起這些,不禁道:「你到底要個什麼樣兒的?這兒沒外人,你跟我交個底,我也好給你瞧著些,這麼下去,可真耽誤了。」
銀翹道:「主子就別在奴婢身上費心了,奴婢這輩子都不嫁,就伺候主子一輩子。」
懷清暗暗嘆口氣,知道這丫頭擰,自己說了也白說,還是往後瞧吧,或許真想她娘說的,姻緣沒到呢。
正說著,可喜一腳邁了進來,到跟前利落的磕了頭,就要去接了銀翹手裡的藥箱子,銀翹另外把扇子遞給他囑咐:「今兒外頭熱,你記著給主子扇風,別直不楞登的從後頭扇,後頭風硬,主子如今身子正弱,怕禁不住,從側面扇,離得略遠些,慢些,別一股勁兒的扇個沒完,扇一會兒,停一會兒……」
銀翹這啰嗦的,懷清都有些看不過去了,可喜卻依然好脾氣的應著,她說一句,可喜應一句,直到她說完了,可喜還問:「銀翹姑娘可還有什麼吩咐?」銀翹道:「暫時沒了,總之,你多上心些,外頭不比宮裡,又那麼多人。」
可喜道:「銀翹姑娘放心,萬歲爺哪兒囑咐奴才半天了呢。」
懷清怕銀翹又啰嗦,忙抬腳走了,從宮門出來,就看見余雋站在車前候著她呢,前些年,太上皇有意打壓余家,余家又接連出了那麼多事,慶福堂的買賣一落千丈,後來能緩過來,多虧了余雋。
懷清以前真沒想到,這麼個瞧著宅心仁厚的人,同樣能使出雷厲風行的手段,大力整頓慶福堂,從余家內部開始,不管是誰,只要犯了家規一概嚴懲,才扼住余家衰敗的頹勢,待慕容是登基,余雋掌管的余家已不同往日。
本來二姑娘當年苦心經營,就給慶福堂定下了一套嚴密科學的制度,只要余家內部不出問題,慶福堂永遠是慶福堂,所以,如今的余雋也輕鬆多了,大多時間都留在京城。
其實懷清對余雋有些愧疚心理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過錯,到底是因為自己,赫連薇才做出那樣的事兒。
赫連薇兩年前鬱鬱而終,跟赫連清殊途同歸,以至於,余雋到如今都是孤家寡人,即便買賣再大,把慶福堂經營的再好,可一回家清鍋冷灶,連個說句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也真難為他了。
不過,今天的余雋看上去彷彿有些不一樣,懷清上下打量他一遭,笑道:「有什麼高興事兒嗎?」
余雋咳嗽了一聲:「能有什麼高興事兒。」
余福卻道:「我們大爺要娶大奶奶了,正選日子呢。」
懷清一愣:「你倒是個蔫不出溜干大事的,怎麼我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余雋道:「並非出身世族,也沒想著大辦,就是有個禮兒,娶過門就是了。」
懷清道:「這如何使得,你倒是沒事,豈不委屈了人家,叫人娘家人怎麼想,不成,這事兒回頭我跟皇上商量商量。」
余雋道:「這就是她的意思,她從小沒娘,跟她爹相依為命,她爹也是郎中,後來她爹沒了,為了生計,扮成男人給人瞧病,家裡親戚也少,即便大操大半也沒幾個來的,倒不如簡簡單單的好。」
懷清愣了半天,聽這意思彷彿有故事啊,這麼個沒根兒沒葉兒的孤女,怎會跟余雋認識,進兒還成嫁給他,余家可也不是尋常人家就能高攀上的。
懷清想起前些日子,他在兗州府待了得有大半年,不禁道:「新娘子是兗州府人士?」
余雋難得有些臉紅,點點頭,懷清笑道:「那也不能藏著吧,早晚得讓我見見,既嫁了你,往後就是親戚,難道你還能藏一輩子不成。」
余雋道:「不是不讓你見,只恐她鄉野村姑要鬧笑話的。」
懷清聽了這話,倒更放心了,余雋既這麼說,就是處處替他媳婦兒著想呢,想來是怕沒成親前帶來京城,有人要嘲笑她的出身,這麼護著,可見是心裡喜歡,不禁為余雋高興,懷清還真怕他孤老一生呢,如今這麼著,倒圓滿了。
琢磨回頭尋個機會把他媳婦兒宣進宮裡,自己還真是好奇,余雋瞧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
到了慶福堂,懷清看診,余雋在一旁幫忙,畢竟懷清身份特殊,如今又懷著身子,不能有絲毫輕忽,昨兒皇上可是特意把他叫進宮囑咐這事兒呢。
眼瞅瞧完了二十九號,外頭的夥計叫了三十,不大會兒功夫,進來個書生,劍眉朗目,身姿修長,懷清沒注意這些,在她眼裡,病人都一樣。
只不過她沒注意,可喜卻看在眼裡,這位他可記得,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好幾次只要皇後娘娘坐診的日子,這位一準來,可喜先頭只覺得這位有些眼熟,可就是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今兒底細這麼一瞧,忽想起來了,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許文生。
新皇登基,依照慣例,大開恩科招賢納士,各地的舉子蜂擁來京,可能金榜題名的就那麼有數的幾個,更別提狀元、榜眼、探花了,那就是人尖子裡頭的人尖子,尤其今年的狀元,因為年輕俊俏,更是成了話題焦點人物,最重要的是,這位才貌雙全的狀元郎還沒成親,這更讓各家盯上了。
舉凡家裡有到了年齡,還沒定親的,誰不惦記著招個狀元女婿,新皇的性子,大臣們可都門清,不是個看重家世出身的,說白了,只要你有本事,即便不是出身世族,一樣前程似錦,就看如今大燕四方這些封疆大吏,哪個是世族出來的,不是寒族就是草根兒的百姓,可見萬歲爺注重的是能力而非出身,。
這位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尤其殿試上,他的一篇論時政,令萬歲爺贊了幾句,就因這片精彩的策論,萬歲爺御筆點了狀元,高頭大馬十字披紅遊街的時候,那個風光勁兒,如今還被各府內眷們津津樂道呢。
所以,這位狀元郎可是無數人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不過,可喜之所以認出他,還真是巧合,殿試那天,趕上他倒霉催的拉肚子,故此,沒跟在萬歲爺跟前伺候,後來的瓊林宴上,自己倒是遠遠的瞥了一眼。
前幾次這位來看病,都穿著粗布衣裳,可喜才沒認出來,今兒這書生的袍子一上身,可喜就瞧出來了,正是今科的狀元郎。
雖然瞧出來了,可喜卻未動聲色,因為拿不準這位來幹什麼,萬歲爺可是欽點他入了翰林院,這位如今正得意,便有什麼癥候,請個太醫也叫什麼大事,巴巴的排隊拿號,來湊這個熱鬧做什麼?
瞧著又不像有什麼了不得大病,所以,這位來的有些蹊蹺,這麼想著,可喜便越發仔細觀察他。
瞧了一會兒,終於瞧出點兒意思了,這位哪是來看病的,根本就是來瞧人的,瞧他那眼神兒,想看又不敢看,瞟娘娘一眼,忙又低下頭去,然後一張臉便紅了起來,這明顯就是一副少年思春的模樣兒。
雖說這位狀元郎早過了少年時期,可這樣兒跟十六七的少年,真沒什麼分別,可喜就琢磨,莫非這位瞧出了娘娘是女的,故此,有了別的心思。
說到這個,可喜倒想起了一樁事兒,一聽說這位狀元郎沒成親,那媒人婆都快把他家的門檻踩平了,可這位硬是一個都沒應,不管你是世族千金,還是官宦之女,這位狀元郎都給推脫了,後來隱約聽說,是有了心上人。
這還是跟他同科的幾位傳出來的,說這位懷裡藏著一副畫像呢,時不時就拿出來瞧,別人想看都看不著,跟寶貝似的藏著,故此,誰也不知那畫裡頭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天仙,才能把這位迷成這樣。
如今瞧他的意思,莫非跟皇後娘娘有關係,想到此,可喜臉色陰了陰,心說,若真如此,這小子就是找死,可著大燕誰不知道,皇後娘娘是萬歲爺的心尖子,敢惦記皇後娘娘,殺頭滅族都算便宜他了。不過,這小子怎會認識主子的,這事兒還真是越想越叫人想不通。
從慶福堂回來,可喜沒到御書房回話兒,而是先去了一趟吏部,可喜這位大內總管忽然來了吏部,吏部尚書方汝霖心肝兒都跟著顫了幾顫兒。
能不顫兒嗎,方汝霖當年可是邱閣老的門生,後來邱家兄弟犯事兒,邱家抄家滅族,自己沒受牽連,還真是幸運,雖說這事兒都過去好些年了,可方汝霖心裡頭還是怕啊,就怕萬歲爺想起這事兒來,自己就得倒霉。
一聽說可喜來了,方汝霖那臉色都變了,忙著整衣迎了出來:「今兒是什麼風,怎麼把喜總管這個貴人給吹來了?」
可喜早習慣了這些官的吹捧,當年皇上在潛邸的時候,這些官見了自己,都不敢擺架子,更何況如今了。
可喜深知方汝霖那點兒心病,其實,這方汝霖還真是想多了,就不琢磨琢磨,萬歲爺真在意他是邱閣老門生的事兒,這個吏部尚書哪還輪的上他啊,這吏部可是最最要緊的。
不過,可喜沒義務安慰他,他自己想不開是他膽小活該,跟自己沒幹系,他來,是想查查許文生的底細,本來用不著驚動方汝霖這個吏部尚書,可他非顛顛的往前湊,可喜還能說不用嗎。
可喜笑了笑:「方大人客氣了,是有件兒小事兒,方大人可知道新科狀元許文生?」
可喜一開口,方汝霖就明白了,可喜這是來吏部查許文生的底來了,方汝霖腦子轉了幾個彎,琢磨,這許文生不知是要倒霉了,還是要飛黃騰達。
卻也不敢怠慢,忙叫底下人把許文生的履歷資料拿了來,交給可喜,可喜拿了,卻並沒瞧,而是道:「這個恐怕咱家要借一借,不知可方便嗎?」
方汝霖心說,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若是可喜自己想看,在這兒不就看了嗎,做什麼巴巴的借了去,這一借,甭說,定是萬歲爺要瞧的,忙道:「喜總管儘管拿走,回頭用完了,叫給人送過來就成了。」
可喜站起來道:「如此,就多謝方大人了,宮裡還有事兒,咱家就不再這兒攪合方大人辦公務了,告辭。」說著,拿著許文生的履歷資料走了。
方汝霖一直送著可喜上了車,回來還琢磨,這許文生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任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可喜拿著東西回宮,直接奔了御書房,到了外頭問跟前的小太監:「誰在裡頭呢?」
小太監忙道:「是咱們國舅爺,來了有大半天了,中午萬歲爺賞了飯,這會兒接著議事兒呢。」
可喜點點頭,知道他嘴裡的國舅爺,並不是國公府哪位無法無天的小爺,是張懷濟,如今的戶部尚書,雖說不是皇後娘娘一母同胞的親哥,卻比親哥還親幾分,所以,大燕朝誰都知道,國公府哪位小爺是國舅爺,這位更是。
今年開春的時候,黃河發水決了口子,雖說比起往年,今年的水小多了,依然有數十萬百姓受災,想來皇上是跟國舅爺商量賑災的事兒呢,自己不好進去打攪,就在外頭站了會兒,等著小太監捧著茶要進去換,可喜讓奉茶的太監下去,自己端著茶進去了。
裡頭慕容是靠坐在炕上,下首放了個錦凳,賜了張懷濟的坐,有這待遇的,六部尚書里也只這麼一位,誰讓這位不僅是臣子,還是萬歲爺的大舅哥呢,就算萬歲爺,也得高看一眼。
慕容是正跟懷濟商量治黃的事,賑災終究只能救急,要想百姓過上安生日子,還得從根兒上下手,所以,治黃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而黃河地處險要,流經的州府又多,想治黃可比蜀地的水患還難,涉及的州府多了,事就不好辦。
雖說如今吏治清明,卻仍免不了各自為政,一件事一個州府幹起來不難,若是涉及的州府太多,功過難分,好事也容易變成壞事。
懷濟的意思是把曾思廉從淮揚道上調過去,再有就是馮子京,蜀地的飛江堰歷經七年,如今已經初具規模,剩下的一些零碎收尾工作,即便馮子京離開益州,有尹繼泰盯著,也不會出差錯。
只不過,馮子京本有濕症,又在蜀地七年,天天在江邊兒上盯著工程進度,舊病複發,上個月尹繼泰進京跟懷濟說起過此事,故此,懷濟也有些猶豫。
慕容是也正皺眉想這件事,抬頭見可喜,不禁道:「清兒呢?」
可喜忙道:「萬歲爺放心,少東家就讓主子瞧三十個病人,過了晌午就完事了,主子這會兒已回寢宮歇晌午覺了。」
皇上點點頭:「一進五月,天就熱了起來,清兒最怕熱,你去告訴銀翹,冰窖里取些冰來,放到寢殿里,也能涼快些。」
可喜道:「奴才這就去。」皇上瞥見他手裡拿著東西,不禁道:「你手裡的是什麼?」
可喜琢磨張懷濟也不是外人,就把今許文生的事兒說了,把手裡的東西呈上去道:「奴才心疑狀元郎不定在哪裡見過主子娘娘,就去吏部走了一趟,拿了許大人的履歷資料來,給萬歲爺過目。」
皇上倒是沒想到有這樣的事兒,翻開瞧了瞧,不禁道:「原來許文生竟是通州府人氏,通州府?」皇上忽想起什麼:「許文生瞧什麼病?」
可喜道:「沒聽出有什麼大病,說是舊年曾有狂症,後來雖治好了,只怕再犯,故此,才來讓主子娘娘瞧的。」
狂症?皇上看向懷濟:「當年懷清跟老公爺在通州遇刺,朕記得,之前在通州縣城裡頭,清兒給人瞧過病,你可記得?」
懷濟點點頭:「臣也記得,懷清後來跟若瑤提過,說在通州治好了一個因科舉落榜鬱郁不歡而致狂症的少年,莫非是他?」
可喜一聽就明白了,不用想,肯定是皇後娘娘當年無意間給許文生瞧過病,估摸是瞧出了皇後娘娘的女子之身,就上了心,想起外頭那些傳言,忙道:「萬歲爺,聽見說狀元郎隨身攜帶心上人的小像,沒事兒就拿出來瞧呢,為這個把上門提親的都婉拒了,那小像若是……」說到這兒,不敢往下說了,暗道,這許文生真是找死啊,惦記誰不行啊,敢惦記皇後娘娘。
懷濟卻道:「下官跟狀元郎吃過兩次酒,觀此人,秉性正直,不像個色迷心竅之人,或許,這裡頭有什麼誤會,也未可知。」
懷濟的意思皇上知道,是怕他一怒之下,把許文生如何了,其實,懷濟真想多了,當年六弟對懷清那般,自己也沒怎麼樣啊,一個許文生自己還看不進眼裡,而且,即使許文生有這些心思,恐怕懷清連他是誰都忘了,不然,也不會瞧了這麼多次病,仍然沒認出來。
懷濟告退之後,皇上還在琢磨,怎麼處理這件事最妥當,許文生頗有才,殿試的那篇論時政,真可謂字字珠璣,若是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埋沒了這樣的人才,自己也不配當這個一國之君了。
再說,他是臣,自己是君,臣子有臣子的本分,君主也該有君主的度量,計較這些,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不過,許文生這個心思也頗為不妥,若他藏著還罷,卻弄的人盡皆知,還繪製了清兒的小像,若他懷裡藏得小像真是清兒,有朝一日露出去卻是大麻煩,怎麼才能不動聲色的解決此事呢。想了想,忽想出一個主意來。
懷清頗意外的看著他:「你說今兒要陪著我會國公府?」
慕容是笑了一聲:「清兒這般神情,倒彷彿我不該去一般,今兒是岳父大人的壽辰,我這個當女婿的,上門拜壽有什麼稀奇。」
懷清心說,女婿上門拜壽應該,可慕容是這個女婿是皇上,就另當別論了,不說他,就算自己回去拜壽也是微服,若是大張旗鼓的回去,皇后駕臨,別說她爹,就是她爺爺老公爺也得跪在大門外行三拜九叩的大禮。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畢竟先論國法,再論親情,國在家之前,即使自己的親爹親爺爺一樣得跪拜行禮,所以,懷清才微服回去,倒是沒想到慕容是非要跟著去。
懷清琢磨,他這一去,即使微服,恐也別想消停了,父親壽辰,來拜壽的大臣自然不少,自己回去,只在內宅跟女眷們說說話兒還好,若是慕容是去了,恐要興師動眾。
慕容是瞧她那眼色,不由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清兒這般,我可要傷心了,雖說國法不可廢,到底也要兼顧親情,你父親是朕的老丈人,給老丈人拜壽,也是朕應盡的孝道。」
懷清總覺著哪兒不對勁兒了,雖說慕容是說的頭頭是道,可懷清很清楚,慕容是對她爹不大親近,也不過面兒上過得去罷了,這會兒巴巴的說要盡孝道,真有些詭異。
不過,他都這麼說了,自己若是拒絕,可有些說不過去,因此,夫妻倆收拾妥收拾,換了便服出宮往國公府來了。
馬車裡,慕容是見懷清直勾勾盯著自己,不禁道:「這麼瞧著我做什麼,?難道連為夫都不認識了?」
為夫這個詞兒也是好久沒聽過了,帝後跟普通夫妻還是有差別的,之前在四王府,他經常穿這樣的衣裳,一襲青衫,跟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如今懷清還記著呢,那樣的雪天里,他站在哪兒挺拔,堅韌。
歲月就這麼不著痕迹的劃了過去,當年的堅韌少年,如今的大燕新帝,角色轉換了,唯一不變的,是他望著自己的目光。懷清有時候想,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這個男人冷漠呢,明明他的目光如此熾烈。
慕容是見她不答自己,仍兀自在哪兒出神,一伸手把她拽到自己懷裡,低聲道:「為夫問你話兒呢?怎麼不應?」
懷清給他忽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臉有些燙,忙推了他一把:「別鬧,仔細讓外頭的人聽了去。」
慕容是道:「聽了又如何?」說著,低頭在她臉上香了一個。
懷清只怕他又纏著自己做什麼,這可是回國公府給她爹拜壽,文武百官朝中大臣,估計去的不少,真要是讓大臣們瞧出行跡,慕容是能不要臉,自己可還要呢,忙掙開他,坐到對面道:「只是有些年沒見你穿這樣的衣裳,一時有些懷念罷了。」
慕容是也不禁想起過去,目光柔軟:「那時候,你連一眼都不樂意瞧我呢,記得,你從南陽到汝州的官道上,車輪斷了,都不想讓我幫忙,在那個小店裡,還故意點了那些菜,還有,那個店家的小子,如今都長大了吧。」
聽他話里頗多埋怨,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誰讓你那時冷著一張臉,連點兒笑模樣兒都沒有。」
慕容是道:「我生來就是這一張臉,再說,若見了你就嘻嘻哈哈的,你又該覺得我輕浮了。」
懷清失笑,是呢,當時覺得慕容是哪兒都不好,他做什麼都不順眼。
慕容是見她笑,也跟著笑了起來,半晌兒方道:「如今事忙,等你生下這胎,明年開春,朕跟你去南陽走一趟,也瞧瞧陳皮這個南陽的父母官當的如何了?」
懷清忍不住想笑,明明就是想故地重遊,卻拿陳皮當擋箭牌,自己也不點破,出去走走也好,皇宮再大,也不過四角天空,要想真正了解百姓的疾苦,得走出去才成,吏治清明說起來容易,能做到卻難,所以,即使是皇上,適當出去走走也頗有必要,自己跟著出去也便宜。
懷清想,或許可以當成蜜月之旅,雖說這個蜜月來的有點晚,孩子都仨了,那有如何,只要在這個男人眼裡,自己還是當初的懷清,他們就永遠是新婚。
忽外頭可喜道:「主子,國公府到了。」
慕容是牽著懷清下車,抬頭瞧了瞧國公府的牌匾,又看看身邊的佳人,意味深長的道:「倒想起當年了。」懷清知道,他說的是成婚回娘家那回,是啊這一晃七年都過去了。
可喜多精兒,一早就讓人知會了赫連鴻,說皇上皇后一塊兒過來,且,說明皇上微服,也就是間接告訴赫連鴻,萬歲爺不想聲張,別弄的一群人跪在大門口山呼萬歲,就不好了。
赫連鴻自然明白,卻也不敢怠慢,不驚動別人,自己夫妻得親自出來迎吧,雖說是女婿,可這女婿的身份太貴重,自己這個老丈人的譜兒,也擺不起來啊。
故此,慕容是跟懷清到門口,還沒往裡進呢,赫連鴻夫妻就迎出來了,剛要下跪,慕容是已經先一步扶起赫連鴻道:「今兒不論君臣,只論翁婿,朕是來給國丈拜壽的。」說著微微欠身:「小婿恭祝岳丈大人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