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梁榮放下蓋碗瞅著他:「什麼靈芝?」
梁順忙道:「翠園兒的小鳳親口跟我說的,周半城前兒吃醉了,宿在她哪兒,半夜裡頭說夢話,一個勁兒搗鼓靈芝靈芝,轉過天兒,小鳳哄了他半天方問出來,是伏牛山背陰那三十傾地,別看不能種別的,卻能出靈芝。」
梁榮哼了一聲:「我看你的腦袋就像個靈芝,這樣以訛傳訛的話,如何能信,周半城可是老狐狸,若真能出靈芝,肯一千兩銀子賣給劉常貴?」
梁順道:「表叔您還別不信,這可是慶福堂少東家說的,能差的了嗎。」
余雋說的?梁榮愣了一下,要說別人自己還真不信,若是余雋倒可能,余家經營葯號有兩百年了,如今什麼葯都能栽出來,靈芝算什麼,莫非這是真的?不,不對,這事兒怎麼聽著怎麼不靠譜。
梁順低聲道:「表叔,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咱要是把那塊地弄到手,將來種出靈芝來,得賺多少銀子啊,那靈芝可是比金子還貴啊。」
梁榮:「你說的輕巧,靈芝是那麼好種的嗎,即便那塊地真能種出靈芝,你不說周半城要以十倍的價兒買回去嗎,一千兩,十倍就是一萬兩,那是一萬兩銀子啊,你表叔我這個知府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一百兩呢,我不吃不喝,一百年也攢不出一萬兩銀子來。」
梁順嘿嘿一笑:「瞧表叔說的,當官的要是靠著俸祿活著,早不餓死了,再說,您老給我收山田的那些銀子也差不多一萬兩了,要不,咱把山田倒手賣給周半城,再從劉常貴手裡把那三十傾地弄過來,有了靈芝,咱還種別的幹啥啊,守著這三十傾地收銀子得了唄。」
梁榮道:「你說的輕鬆,那些地可是兩倍銀子收上來,以周半城的精明,哪會買,若照著原先的價,離手就賠一半,你表叔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擱得住你這麼往外揚。」
梁順道:「表叔,您怎麼就算不過來這個賬呢,這會兒賠點兒,只要把那地弄過來,往後不凈剩下賺了嗎。」
梁榮想了想:「若那塊地真能出靈芝,慶福堂不可能沒有動靜,你私下尋個慶福堂的夥計掃聽掃聽,若果真,再出手也不晚。」
梁順應著去了,轉過天來跟梁榮道:「表叔,掃聽了,慶福堂這些日子凈從山上伐木頭了,伐的木頭就堆放在慶福堂後院裡頭,滿滿的好幾院子呢,說是過些日子有大用,具體什麼大用,那夥計死活不說,說要是露出來就丟飯碗了,侄兒就多了心眼,尋了個木料鋪子的老掌柜,問慶福堂堆那些木頭做什麼,那老掌柜說,那些木頭是椴木,倒是打傢具的好材料,若說藥行裡頭使,倒是有個別樣的用處,椴木接種能栽靈芝。」
梁榮聽了,方信了八九成,卻仍有一二分心疑,梁順一見表叔心思活動,忙又加了把勁兒:「表叔您要是再猶豫,這從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可就讓別人撿去了。」
梁榮心道,這發財的機會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前頭可沒店了,橫豎那塊地能出靈芝是一定的了,便弄在手裡,自己種不了,賣了那塊地也能賺一筆。
想到此,跟梁順道:「你去找周半城,把伏牛山那些地都賣給他。」梁順心裡高興啊,這一出一進,一到手,自己從中間拿的好處多了去了。
陳皮進來道:「姑娘,周員外叫人來問姑娘,梁順找他要把梁家收去的山田賣了,周員外問姑娘要多少銀子合適?」
懷清笑道:「你只讓告訴周員外,拖著他,他自己就會把價低下去,不打個對摺,絕不應他。」
等陳皮走了,甘草道:「梁家叔侄本來就加了一倍銀子收的地,這會兒賣出來,已賠了一半,怎肯再往下降價,梁扒皮可是最大的貪官,哪捨得這些銀錢。」
懷清:「他若不貪,這一招豈不白費了,他越貪,才會越急著要銀子,知道這麼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又怎會不動心,只他動了心,貪念一起,就什麼都幹得出來,哪還會吝惜這點兒小錢,且,梁榮為官多年,疑心頗重,即便這時候也不見得信了,若周員外痛快的把那些地買過去,這廝肯定疑心,故此越拖著他,他越信實,信了實,才捨得下本兒,等他的本兒下夠了,咱們再收口,管教他落個一場空。」
甘草道:「姑娘可真壞。」
懷清白了她一眼:「我這叫以惡治惡,什麼真壞。」
甘草嘿嘿笑了兩聲道:「奴婢是想說姑娘的主意真多,只是梁榮也不過一個知府,能有這麼些銀子嗎,咱們家大爺雖比不上知府官大,好歹是個知縣,若沒有慶福堂的分紅,咱家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恐也支應不過去呢。」
懷清道:「所以說清官難做,舉凡當官的,若不貪,便是家裡有田產,農莊,買賣,能支應著一家子的挑費,指望著俸祿,恐連體面日子都過不得,更別提富貴了。」
甘草也嘆了口氣道:「照姑娘這麼說,這清官還真不是人乾的差事。」
懷清道:「也並非如此,若省著過,還是能養妻活兒的,只不過官場里的應酬多,當了官的莫不想往上升遷,這升遷一靠門路,二靠銀子,這兩樣缺一不可,要不怎麼有跑官兒一說呢,便不從科舉出仕,家裡銀子多,也可買個官做。」
甘草眨眨眼:「若當官不能賺銀子,不能過好日子,花這個冤枉錢做什麼?」
懷清笑了:「不冤枉,花一萬銀子買的官,貪一年差不多就回來了,這還是不是肥缺兒,若趕上江南那樣的富庶之地,一個月回本也可能,不是有句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說的就是江南的官兒。」
甘草砸了咂舌頭:「好傢夥,這也太賺了,怪不得梁貪官有這麼多銀子呢,真不是好東西。」
懷清道:「所以,咱們得讓他多出點兒血,這些銀子正好回饋給南陽百姓,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還能給梁貪官積點兒德,豈不是一舉兩得。」
甘草噗嗤一聲樂了:「恐怕梁扒皮不想積這個德,這會兒不定跟熱鍋的螞蟻一樣著急呢。」
梁榮來回走了十來趟,往外頭望了七八回,不見梁順的影兒,梁夫人放下茶道:「老爺還是消停的坐會兒吧,轉的我頭都暈了,什麼急事值當這麼著。」
梁榮道:「梁順這小子,平常瞅著還算機靈,真到褃節兒上,就不頂用了,叫他賣個地罷了,這都幾天了還沒賣出去,真是廢物。」
梁夫人道:「要我說老爺就是瞎折騰,那些銀子撂在錢莊里,年年生息,做什麼折騰這一水,萬一要是賠了,那些銀子可打水漂了。」
梁榮道:「你懂什麼,婦人之見,錢莊才幾個利錢,若這檔子買賣成了,一萬說不定能生十萬。」
十萬?梁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果真嗎?」梁榮點點頭:「那可不是尋常的東西,是靈芝,是還陽草,比金子還貴。」
梁夫人聽了忙招來管家:「快去把表少爺找來。」
說話兒的功夫就見外頭梁順走了進來,梁榮一見他便問:「可賣了?」
梁順咬著牙道:「周半城這個老狐狸,都十天了,天天躲著不見我,今兒天不亮我就去他府外頭堵著了,到這時候都不見人出來,問了看門的小子,說鄧州府的什麼買賣出了差錯,昨兒夜裡周半城就奔鄧州府去了,最快也得後天才能回來,表叔,您看著這可怎麼辦?」
梁榮哼了一聲:「什麼鄧州府的買賣出了差錯,周半城這是想壓價兒呢。」
梁順道:「咱們那些地可是加價收來了,如今賣給他,卻是照著縣衙收的價兒,已是賠了一半,再降價,豈不賠的更多。」
梁榮道:「他現在惦記著劉常貴兒手裡的寶地,哪還會把這些山田放在眼裡。」說著,叫了管家進來道:「你去把韓應元給我找來。」
韓應元進了周府,管家忙迎出來:「韓大人一向少見啊,您今兒來的不巧了,我們老爺……」
管家沒說完,就給韓應元打斷:「我知道你家老爺在裡頭呢。」說著撥開管家闖了進去:「韓大人,韓大人……」管家一路小跑追了進去,不想韓應元腳下飛快,等管家追上的時候,已進了書房院。
周半城正在廊下給芍藥剪花枝,一邊剪一邊跟旁邊的小丫頭調笑,韓應元道:「周員外好清閑啊。」
周半城轉身見是韓應元,管家忙道:「老奴攔不住。」
韓應元:「怎麼,我來了周老爺連杯茶都有?」
周半城呵呵笑了兩聲:「韓大人裡頭請。」把剪刀遞給那丫頭,吩咐烹茶,跟韓應元進到書房落座。
韓應元喝了口茶道:「周員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兒,今兒我來是為了梁順手裡那些山田,伏牛山的山田什麼價兒?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張懷濟轉手承包給你的價兒可翻了倍,梁順照著縣衙的收價兒賣給你,已比你原先包的價格低了一半,周員外,梁順可是知府大人的侄子,這裡的事兒,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周家在汝州城這麼多買買,真要是得罪了知府大人,可沒你什麼好兒吧。」
半城聽了卻道:「韓大人此話差矣,府台大人從一進汝州府,清廉的名聲就傳出去了,這樣的青天大老爺,哪會做出公報私仇的事兒呢,再說句透底兒的話,梁順加價兒收地,不就是看在下賺了銀子,想分一杯羹嗎,這商場如戰場,若我此時留了後路,豈不是壞了自己的買賣,就算梁順是府台大人的侄子,可人情是人情,買賣是買賣,豈可混為一談。」
韓應元不想他如此不給面子,臉色有些不好看:「周員外的意思,是不想要那些山田了?」
周半城半真半假的嘆口氣道:「不瞞韓大人,不是不要,我是要不起了啊,伏牛山數百傾葯田雖有慶福堂的股兒,到底我還是拿了大頭,這藥材行跟別的買賣不一樣,最是壓錢,藥材下來沒說立馬就能賣的,收拾好了,若錯過了好行市,就得壓在庫里,壓的我這手頭都周轉不開了,韓大人若不信,現在就跟我去南陽的庫房裡瞅瞅,那些藥材包都堆成了山,這老一茬的葯還沒買出去,眼瞅入秋新葯就下來了,山上那些老百姓,可不是白給我幹活的,得給人結算工錢,這麼一想,我都愁的睡不著覺,就算還有幾個余錢,也得留著,哪還敢花出去,梁順那些地讓他趁早賣給別人吧,我可要不動了。」
韓應元心說,老狐狸這話騙鬼呢,汝州府若是連他周半城都窮了,誰還算個富戶,豈不是笑話兒嗎。
不過,韓應元也算看出來了,這老狐狸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嘴裡口口聲聲府台大人如何如何,心裡根本就沒把梁榮當回事兒,若沒有足夠能打動他心的利益,這老狐狸絕不會鬆口。
想到此,韓應元笑了一聲道:「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周員外可是周半城,再怎麼著,這點兒銀子還掏得起吧,既託付了我,我也不好白來一趟,周員外就瞧在我的面子上為難為難,至於價錢兒嗎,可以再談。」
周半城為難的道:「雖說手頭緊,論說,這點兒銀子也不算什麼事兒,湊一湊也能夠,可這葯田卻難,別看賺銀子,下的本也大,包田的銀子不多,後頭可都是費銀子的事兒,實在是難啊。」
韓應元道:「要不這麼著,我做主再打個對摺如何?」
周半城還要犯難,韓應元道:「有道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凡事不可做絕了啊。」
周半城一拍桌子:「得,看在韓大人的面子上,縱再為難也得應下。」韓應元心說,這才是得了便宜賣乖呢。
韓應元回府衙跟梁榮叔侄一說,梁榮那個心疼就別提了,這才幾天啊,一萬兩銀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剩下兩千五了,想起那塊靈芝寶地,不免有些打鼓,問梁順:「人你找好了?」
梁順道:「表叔放心吧,人是從冀州府余家的靈芝田裡挖來的夥計,手熟的很,這一兩天就到了。」
梁榮道:「這人要緊,別吝惜工錢,多給他些,若出來靈芝,再給他分紅,這樣方能留住他。」
梁順應了一聲:「表叔,這麼一來,咱的銀子可不夠了,光劉常貴兒那就的一萬兩。」
梁榮陰沉沉的哼了一聲:「一萬兩?做他的春秋大夢,附耳過來,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給他五千兩把那三十傾地拿過來。」
懷清看向陳皮:「你說那三十傾地賣了多少?」
陳皮道:「五千兩,梁扒皮真不是個東西,叫衙役三天兩頭騷擾劉家的買賣,劉常貴兒實在頂不住了,才五千兩賣給梁順。」
懷清道:「且記著,早晚咱們得找回來,這會兒他省了五千兩,過後讓他拿出五萬兩來填坑。」說著從書案上拿出一封信遞給陳皮:「把這個送去慶福堂,少東家看了就知道怎麼辦了。」
陳皮忙著去了,甘草道:「姑娘,背陰那塊兒地真能種靈芝啊?」
懷清點點頭:「真能種,但不是靈芝,是蘑菇。」
甘草愕然:「蘑菇跟靈芝能一樣嗎?」
懷清笑了:「自然不一樣,不過椴木香菇也是好東西,等明年下來,我叫灶房做香菇釀肉,準保你連舌頭都恨不能吞下去。」
一說到吃食,甘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姑娘說的奴婢現在就想吃了,不過,那三十傾地不都賣給梁扒皮的侄子了嗎,哪還能種香菇呢?」
懷清道:「早晚還是咱們的,急什麼?」
懷清琢磨這一回就得把梁扒皮給收拾徹底了,不然,一會兒想起來折騰一出,誰也受不了,他不是貪嗎,他不是愛錢嗎,就讓他落個錢財一空。
梁扒皮可沒想到,前頭這一萬兩千五百兩銀子扔出去,哪還沒到哪兒呢,就光買了三十傾地,冀州府來的人叫方奇,今年二十四了,是前些年逃荒去的冀州府,在余家的靈芝田裡當了四年夥計,故此異常熟悉種靈芝的流程。
他一來,梁榮就讓梁順帶著去伏牛山看地去了,回來問他:「如何?」
方奇道:「這南陽的伏牛山真是一塊寶地,那三十傾地正是老天賜給大人的聚寶盆,大人往後等著收銀子吧。」
梁榮這才徹底放了心,再問他:「需要什麼?」方奇道:「這種靈芝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地最重要,地好,別的就省事多了,如今有了伏牛山的寶地,只要準備椴木跟靈芝種子即可。」
梁榮有些不信的道:「這麼簡單,就能種出靈芝?」
方奇道:「剛小的也說了,只要地好,種靈芝並不算難,不過這靈芝的種子卻要使些銀子,種子越好,將來結出的靈芝越貴,賣的價錢也越高。」
梁榮現在一提使銀子就肉痛,可一琢磨前頭三拜九叩都完了,就剩這一哆嗦,自己要是心疼銀子,前頭的銀子可也打水漂了。
想到此,又問:「山上那三十傾地的靈芝種子需多少銀子?」
方奇算了算道:「若都種上,怎麼也要三萬兩銀子。」
三萬……梁榮倒吸了口涼氣,臉都抽抽了:「怎要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