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煙月不知人事改
我叫楚煙寒,京城一位楚姓官員的獨生女,父親的官銜是太常寺員外郎—一個不甚起眼的從五品文職,這便是康熙為我重返皇宮精心安排的新身份。不過可笑的是,我的這個新身份並不為人認同,尤其是他的那些皇子。我當然知道我的再次出現帶來了怎樣的震動,沒有人會當著皇上的面提出質疑,不過私下的責難卻是在所難免,無可逃避。
明日就要起程回京了,趁著天色還好,我來到駐地不遠的草原上,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而他,似乎一直在那兒靜待我的到來,眼睛里閃爍著難以捉摸的神采。
「我現在該稱呼你什麼呢?林楚顏?還是楚煙寒?」
「雍親王吉祥。我叫楚煙寒。」我說道。
「是嗎?名字變了,心也變了嗎?」他冷漠地問道。
「一切都變了,不是嗎?既然緣份已盡,王爺何必執著?」我低下頭去。
「人人說我無情,卻不及你一半!你到底生就怎樣的心腸?我們一場恩愛,多年情份,還比不過你和老八的露水情緣嗎?你拋夫棄子,離家出走,多麼的慷慨從容,多麼的瀟洒自在!我當你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無法阻止你前進的腳步!可是現今你卻搖身一變,重回故地,只是為了老八能安心養病!那麼,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呢?」他臉色陰沉,恰似秋雨來臨。
「沒有我的日子,王爺照樣開心愜意,照樣生兒育女,不是嗎?煙寒實乃是非之身,得之無益,從前種種,不如忘卻吧。至於八爺,不能否認他是我回宮的原因,但那是因為我有諾於良妃—八爺遇險,定當周旋。若說我為私情相救,實在有些錯怪煙寒。」我說道。
他眼裡閃過一絲喜悅。
「這是你的肺腑之言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至於生兒育女…你不用懷疑我的心意,我是男人啊,再說開枝散葉的職責,身為皇子責無旁貸!」
他的話意很明白—他是男人,愛欲分明。所以他對我心懷思念的時候,並不耽誤與別人同床共枕。而我則必須身心合一,全部歸他,絕不能有任何的越軌之舉。
他繼續說道:「我對弘曆的疼愛誰人能及?不管是弘時還是弘晝,無人敢和他搶,無人敢和他爭,除了他天資聰慧之外,難道不是為著你的緣故嗎?如果你重回我身邊,我會如同從前一般,心中只有你一個人!聽雨軒仍為你留著,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王爺以為,皇上費盡苦心留下煙寒,是為了再度賞賜給你嗎?」我問道。
當然不是,聰明的他不會不知。
無言靜默,我的話刺痛他的心。
「皇阿瑪年事已高,留得下你一時,留得下你一世嗎?」他問道。
我沒有回答,屈膝行禮,向他告退。
「楚顏,你的手帕,我一直珍藏,我的佛珠,你還留著吧?記得你的承諾!」他在我身後說道。
他還是叫我楚顏,我永遠是他的楚顏。
對於我的回宮,不止他一人心有不甘,盛怒難平。我還在草地上躑躅徘徊,瞧見兩匹高頭大馬遠遠而至。什麼叫不是冤家不聚頭?沒有人比我體會更深。
「十四哥,以前常聽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現在我可算明白了!或者變幻莫測是女人的天性,如同言而無信是女人的本能!你說是嗎,林姑娘?不,應該是楚姑娘!」十六阿哥恨恨地說道。
他憑什麼怨我?我或許欠十四,但決不欠他。
「煙寒不明白十六阿哥的意思。變幻莫測的倘若只是女人,男人為何左擁名媛,右抱佳人?言而無信的倘若只是女人,為何只有同患難的王寶釧,沒有共富貴的秦香蓮?」我淡淡地說道。
他被我嗆得氣結。
「那麼心高氣傲的楚姑娘,既然下定決心千里漂泊,為何放下身段再回皇宮?是倦鳥思歸?還是舊情難忘呢?」他的語氣冰冷。
「煙寒乃是聽從古訓,十六阿哥不知道嗎?」我道。
「什麼?」他怔住。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舊情難忘,理所當然。」我說道。
他臉色一變。
「說得好!不過誰是故人?只有八哥嗎?四哥算不算呢?還有…」他看看身邊的兄長,「十四哥又算不算呢?」
「閉嘴!胤祿,你太過分了!」十四爺喝道。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這個女子薄情無幸,十四哥又何必留戀?」他猛然勒馬,揚鞭而去。
「別和他計較!少年情懷,當真不得。」十四爺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留餘地,大家最好兩兩乾淨。」我笑著說。
「老十六身上,有我的影子。他對你的心思,也和我當年一樣。」他含笑說道。
我啞然失笑。
「象嗎?倒是有一點!」
「現在對我來說,是期盼已久的結果。天水茫茫,伊人何方?與其時時揣測你的行蹤去向,不如隨時都能看到你。我願已足,不復奢望!」他對我微笑。
夕陽餘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硬朗不改,英氣依然。
他的胸襟,不似從前。
那時的他,只會向我討要承諾,指責我的移情別戀。
現在的他,不再計較得失與否,包容我的過去從前。
「謝謝。」我滿懷感動。
我天真的以為,我和他的情誼,只在主僕與朋友之間,往事如風,情緣似水,一切成為過去,今後不必再提。
可是我錯了。
人生無常,宿命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