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活死人
我們一行八人組成尋晶隊,一個在陽,七個在陰。爺爺建議選個領頭人,一旦出現意外狀況或意見不一時,有個主心骨總便於調停和決策,也更有利行動。大家一致推舉唐兄。唐兄有勇有謀,心腸狹義,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可唐兄連連推辭。他說論武技數我強勝,但現今世道已距我朝兩千餘年了,此中多有變數,還是邊隊長最為適合,他參軍數載,又是血晶的見證者,由他率領相信一定事半功倍。
唐兄和爺爺私底已經交流過,他們當兵打仗的人,雖然相隔千年照樣心意相通,聊得甚為投機。唐兄知道他當年的身份后就親切地稱他為邊隊長,爺爺也尊稱他為唐將軍。
他們相互推辭一番,最後根據大家合議,還是爺爺擔當了領頭者。爺爺再不是我印象中一臉醉容的只會呵呵笑的瘦老頭了。他彷彿重又找到當年大隊長的感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分析起來條條帶理。
爺爺說這事雖已過去了幾十年,但如果找起來,還是要剝繭抽絲,從頭找起,幸好當年的莊子上還有倖存者,如果年紀不大,現在應該在世,只有找到他們才能解開當時莊上人死亡的真正原因。當然這也是大海撈針,希望不足。但只要還有一線機會就要花百倍努力去嘗試。
目前也只能從這下手了。這麼多年,沒有一絲半點關於血晶的消息。如果血晶只是一個威力強大的固態靈石,那麼只要沒有人去動它它就自然不會對人造成威脅。可如果血晶變成活物了,那後果不堪設想。這種推想完全存有可能,血晶是眾塊紫生石的合體,紫生石是什麼,它可是每個魂靈的生身之石,是有靈性的,那麼多有靈性的東西組合一體,化為活物也在情理之中。
本來是要照之前爺爺計劃的先設法找到那個莊上生還的人,但末了我們還是改變了主意,原因就是父親跟我說的一席話。
那晚,我和父親喝了很多酒。開喝前父親好生埋怨,他說你個小鱉養上什麼渾勁了,小小年紀就習上這個了。我不聽他勸,奪過酒瓶一杯一杯地倒著喝。父親看得傻眼了,還要上前奪取。我拎著酒瓶甩開,瓶子里的酒撒了一地。我還從沒喝過這麼多酒,頭重得像是綁了一塊碩大的鉛墜。父親說你個小鱉養的別竟給你倒呀,老子看著你喝啊,快給老子也倒滿。
父親和我放開量喝,喝醉後父親又開始他的嘮嘮腔了,看得出來,他醉得很開心。
「大,」我喊了一聲。
父親不再嘮叨了。他醉眼迷離地望著我,抱著酒瓶又咕咕喝了一氣。
「噯!「好久,他才應了一聲。
自從聽說是因為父親為了省錢不去醫院接生才害死母親的說法,我就再沒向他這樣稱呼了,這次聽母親挑白真相,不由心生愧意。
醉態畢現的我們碰著杯子,一會摟著喝,一會抱著喝,我把這些天的經歷全講給他聽了。我說我看見爺爺,看見母親了,並且為了魂靈上路,正準備尋找血晶。父親說你騙鬼去吧。別把我當小孩,我是熟透的成年人,你母親走了,我能扛得住,你爺爺走了,我照樣扛得住,別拿這些安慰我。
起初不信,說著說著,他又開始信了。他說你可要把你母親和爺爺保護好,這世道,人會殺人,鬼也會殺鬼。那些小鬼要是敢對你爺爺和母親怎麼樣,你打不過就來告訴我,我來收拾。父親酒腔咧咧的。一會說西,一會說東,最後說老天還不讓人活了,白天防人,夜裡還要***防鬼。說完,他頭一低就趴在飯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后,父親把昨晚的醉話忘得一乾二淨。我剛要出門,父親提醒我不要到太髒的地方去,最近小鬼橫行,大白天都敢殺人的。我說哪那麼邪乎。父親說,五道山已經發生過了,那些去開山炸石的人隔幾天死一個,都沒人敢去了。
我將父親說的告訴爺爺他們。爺爺建議不妨先從這條線查起,說不定和血晶有些牽連。
這個五道山距離這兒大約三十多里地,去往那裡沒有正規大道,只有小路通連。小時候我隨父親趕遠集路過那兒,但沒有親自上去過。五道山山勢平緩,石頭一律呈暗紅色,山腳下長著大片針葉松。相傳古時候有兩列軍隊在此交戰,一方的將領力大無比,他拔劍飛起照著山脈就是猛劈,一下就將山脈生生劈出五道口子,敵營見勢紛紛求饒,結果不耗一兵一卒便輕鬆攻破,這就是五道山的名由。
傍黑時分,我們沿著田間地頭向五道山進發。爺爺在前面帶路,我們離地一米左右飛行,不消一刻鐘便看到五道山的輪廓。這裡相距最近的村落也有十里地,天一黑,路上就不見行人了。我們減慢速度,沿著山坳邊飛邊觀察。一路上看過幾個鬼魅,但一看他們就不是厲鬼類型。在一處開山炸石的地方,還能看到一些開山人使用的工具,大概因為陸續有人死去,他們便放棄這份活計了。
在山間飛了一陣,也沒發現什麼異常。爺爺曾在一條小道上攔住兩個鬼魅問他們這裡為什麼會有陽人陸續死去,他們見我們可以騰空飛行,還以為我們是到處查探的腳巡,答話毫無保留,但針對為何陸續有陽人死去,他們並不覺得有多好奇,也不清楚此中原委。
「看這山勢,極有可能會有厲鬼出沒,「爺爺說。
「這一帶也屬我國邊疆之地。烏頭怪一國頻頻進犯,死傷之人可想而知。「唐兄說。
「當年的淮海戰役我們也是從這裡打響了第一槍,歷朝歷代,這裡都有無數冤魂游鬼啊!「爺爺說。
「淮海戰役?也是他國進犯嗎?「唐兄問。
「這倒不是,只是為了軀趕內賊,爭取全國勝利。「爺爺說。
「外敵入侵,猶為可擋,國家內患,甚比可怕。「
他們正說著,這時遠遠地看見從山腳下晃晃蕩盪走來一人。我們躲到一塊大石後面,等他來到近前,只見他身上衣衫襤褸,滿頭污垢,一時很難分清是人是鬼。他肩上掮著一個陽人,陽人身體綿軟,腦袋耷垂,像是已經死了。他把陽人放在一個開闊的地方,並整了整他的胳膊和大腿,使之保持一個舒緩的仰面睡姿。
扔下這個陽人,他又晃晃蕩盪地沿著原路返回。我們來到陽人身邊。
「死了,只是個軀殼,「爺爺看了一眼說。
「剛才那個到底是人是鬼?「我問。
「陽人,這人我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見過,「唐兄說。
「呵呵,既然是陽人,而且唐兄還見過的話,那這人起碼也要活了兩千多年了,那還不成精啦,「我說。
「我也覺得有蹊蹺,這個人雖然下面裝扮和現代人沒什麼兩樣,可你們發現他的頭髮了嗎?儘管他邊上也有很多亂髮,但他的頭頂卻是紮起來的,如果我說的沒錯這應該是古代的髮髻吧。」戈東說。
「還是戈兄弟觀察細緻,我也留意到了這點。」唐兄說。
「這不太可能吧,你們的意思是他是個活的古人?」
「現代人有這種髮型的嗎?「戈東說:」你再看他的臉面輪廓,稜角分明,眉骨也很高,這和唐兄他們極為相像。「
「我想到一人,「唐兄突然悟出什麼,忙朝身邊的幾個部下說:」你們記得邢將軍嗎?「
他們議論紛紛,一個說:「唐兄是說邢桂大將軍?「
「是,你我歸陰不久前,大王便增派邢將軍至此,我們謀面不多,但他的相貌我總還留有印象的。「
「是啊!當時邢將軍鎮守的應該就是此地,這裡叫『紅嶺崖』。「一個說。
到底是不是邢將軍,只要找到那人一探即知。我們沿著剛才他折回的小路尋找。這裡的山壁上洞口很多,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後來人工開鑿。有的洞口處在半山腰,如果人工開鑿未免費時費力,再說,在半山腰開洞看不出有任何價值。
那人好像徹底消失一樣,拐了幾個彎道還是不見人影。於是我們分頭沿著小路尋找,然後到前面那個大的空地上聚合。
我和戈東在一處山石邊發現了他。我躲在樹邊,戈東先去打探。探完回來后,戈東說:
「這人就是拿著一根粗棒在石頭上磨,不知道想幹嗎?「
「還能幹嗎?打獵糊口唄,我們八成看到野人了。」
「不太可能,你想想,如果是野人,那剛才死了的陽人還能完好無損地放在那嗎?」
「那你說怎麼回事?」
「把唐兄他們找過來看看,說不定就是他說的什麼邢將軍。」
戈東走後,那人停止磨棍,他拿起木棍的尖頭看了看,然後竟把尖頭抵住自己肚皮,另一端放在石面上。幹嗎?難道要練氣功嗎?我湊近一點想要從側面觀看,不巧碰到石塊,發出聲響,被他發現了。
今晚天上有月光。他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著剛才動作,這次他一用力,肚皮上一下噴出血來,木棍尖頭已經插進肚皮。我嚇得驚叫一聲。
後面趕來的唐兄他們聽到叫聲快速飛了過來。
他翻過身躺在這塊大石上。雙手還在抱著木棍用力向里捅。我還從沒聽說有人用這種方式自殺的。隨便拿塊石頭朝太陽穴上一磕,還不一命嗚呼?要說這山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石頭,什麼尖頭的,帶棱的怎麼也能找一車了,何必這麼折磨自己。看這人一副乞丐裝扮,說不定就是走投無路才自尋短劍的,就算到處乞討那也不必尋死吧,外面就有村莊,挨家挨戶要一點填飽肚皮理應不難。
剛才看到他是扛著死人出去的。所以他這麼做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殺人抵命。死的那人就是他的仇敵,把他騙到這弄死後,想想自己終究難逃法網,這才捅腹自殺的。
我做出種種猜想。唐兄在那個人周圍四下打量。這次他敢確定,這就是兩千年前的邢將軍。
雖然我接觸陰世這麼久,但對於眼前的這個人活了兩千多年還是有些狐疑。唐兄要我先上去問明情況。我顫顫兢兢地來到他跟前。
「邢將軍。」
他喘著粗氣,眼睛直愣愣地望著我。
「你,你如何認得我?」
「你是邢將軍嗎?邢桂將軍。」
「沒錯,在下正是,但這都是前朝舊事了,我們基本與世隔絕,小兄弟如何知曉此事。」
「唐將軍你認識嗎?」
「唐將軍?你說本朝的唐將軍?驍勇善戰的唐將軍?」
「沒錯,兩千年前。」
「你到底是何許人士,」他有些慌亂。
「唐將軍就在身邊,你們要通語嗎?」
「唐將軍在這?在哪裡,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激動不已,連忙在周圍四處尋找。
「邢將軍!」唐兄走上前去在他的兩個耳根處各點了兩下,和他通上話。掌握此等技能的也只有陰世的長齡鬼魅才能具備,但倘若掌握開眼等更高法術,只有通過正規的修鍊或是得到閻羅殿的真傳才行。這也就是為什麼有的人走夜路,經過墳冢時,身邊時有見聲不見人的奇異現象了,說不定就是這些老鬼頭給他們通語了。
「唐將軍!你真是唐將軍?」邢將軍還在不停環視。
「邢將軍,切莫害怕。唐將軍真是在你左右。」唐兄的一個部下上前詮解。
「唐將軍,你怎會在此出現?」
「邢將軍,你我已是陰陽相隔。在下實為不解,邢將軍怎會在現今陽世出現?而且這般自殘,又是出於何故?」
「說來話長,在下這般摧殘軀體,為的只是能有一死,也算上天開眼了。」
「這又何必,長生不老,世代多少人企盼,邢將軍又怎會如此煎熬?」
……
從唐兄和邢將軍的談話得知,當年在唐將軍自刎身亡后,邢將軍成為鎮守這一疆域的主力大將軍。烏頭怪一國吃下敗仗后,仗著兵力雄厚,三個月後,再次屯兵進犯。不料邢將軍的軍隊內部出現叛亂之徒,此人正是他最為鍾信的嫡系部下。俗話說養虎為患,叛徒糾結了大半精銳部隊策動謀反,將他們牢牢控制。最後邢將軍為了保護跟隨他的士兵安全,精心說服他們投靠叛軍,他們這才活了下來。邢將軍和幾個主要將領被一一處死。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他們竟都醒了過來。醒來后他們在山洞裡轉悠,不知這是陽間還是陰間。但見洞內雲霧繚繞,倒有些仙境意味。洞里有亮光。他們走出山外,發現這裡全變了,原來就是片片荒蕪的丘陵小崗,這會卻變成了莊稼地。地里有人勞作,他們便問這是何朝何代。那人見他們穿著兵卒服裝,以為是他國士兵入侵了,慌忙丟掉工具逃跑,邊跑邊說,爾等小國,膽敢進攻大唐,太宗一定不會饒了你們。
他們換裝後來到莊裡打聽才知,現今已是貞觀十一年,距他們的朝代已近千年。想不到他們竟在千年後復活了。一開始他們的確心生好奇,但接下來就出現了許多變故。他們沒有飢餓感,從不食飲。漸漸身體也變得僵硬,行動很不方便。找到附近的大夫。大夫把過脈后借故出去一下,哪知剛到街面上撒腿就跑,一面跑還一面喊「有鬼」。他們試著摸了一下,的確毫無脈象。
就這樣,他們重新回到這個山洞,每天不吃不喝,身體死板,活得毫無趣味。有人實在受不住便毅然尋死,他試著頭撞大石,結果撞得一頭是血身體竟然沒有一點知覺。他又試過跳崖,溺水,通通不起效果。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成,這真是令人難捱。
後來,他們的身體慢慢變瘦變干,心想,這下可要死成了。於是他們幾個整日睡在山洞裡,希望在靜謐中安然離去。可終究還是事與願違。他們繼續死撐著。
近些年,這裡陸續來了很多開山炸石的人。他們很少出洞,最近偶有一次,邢將軍他們來到洞外,恰巧碰到一個炸石的人。那人看他們相貌醜陋,以為碰到鬼了,嚇得兩腿癱軟在地。邢將軍的一個部下拿起一塊尖頭石走到炸石人面前說,砸!向這砸!他指著腦門。炸石人哪敢從命,忙解釋說自己就是無意中路過,不巧碰到大仙你了。他說我不是什麼大仙,就是一個鬼頭,你照我吩咐的做就放你走,不然,定要死在這裡。炸石人聽他自言是鬼,更是怕得不行。他將尖頭石硬塞進炸石人手裡,攥著他的手拚命向頭上敲。炸石人呼呼喘著粗氣,大抵驚嚇過頭,思緒一時失去控制,奪過尖頭石就朝他腦門狠命砸去,竟砸出一個個血坑,然後倉皇逃走了。
這次他的兄弟是真死了。他們無比高興。兩千年來終於找到可以死的方法了,那就是要靠別的陽人動手。他們相繼效仿,一齊到炸石人集中的地方尋求幫助。可到了那,還沒等他們說出緣由,那些炸石人便慌忙鳥散了。他們喊著向跑散的人群解釋:我們不是小鬼,是人,找你們幫忙來了。他們的樣子已然夠嚇死人了,再一開腔,就更加令人膽寒,哪有敢回頭的。
明目張胆找人幫忙不行,那就在暗中堵截。那幫炸石人被嚇得多少天不敢開工,可還有一些做散活的人,他們單獨開小塘。一旦碰到這樣的人,他們就從四面圍上去,做出兇惡表情先把他嚇住,然後再說明來由。可不成想,他們根本不經嚇,試了三次都把人嚇死了。
邢將軍剛才扛的人就是白天堵截到的,那人還算有點膽量,白天和他們在一起並未暈死,可一到晚上還是挺不住,過去了。邢將軍把他扛到通亮地,主要是為了便於他們家人好找。
說完這些,邢將軍垂首嘆氣。自己依然死不成不說,還連累了幾個陽人白白送死,他因此更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