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踏上旅途

依舊是景山，四月天，春光明媚，青青和青山站在墓前，一身黑衣在滿山翠綠中說不出的蕭瑟。景山後山是皇家墓園，裡面葬的都是一般王爺和過早夭折的公主、皇子。像是皇上和煜安這樣的王爺，將蘇江城南另有一片皇家陵園。山後踏青的遊人不時傳來笑語，青青抿著唇，想起他說過到了春季再來景山一次，不禁浠噓不已。姻緣樹上終不能掛上的福袋，她和他終不能成就的姻緣，天人永隔，連一點再見的希望都沒有了。她展開從芳姨那裡取來的畫卷，點點溫情如在昨日。

青山看向她手中的畫卷，嘆惜地看著她，不敢想象他剛離世時她是怎麼樣的傷心。他目光沉了一下，伸手撫上畫卷中的紅梅。

「這是血。」他淡淡地說。

青青的手顫了一下，從心裡升起的悲涼向外撕扯著她的心，眼前浮現他在病中為她作畫的樣子。他不想讓她傷心，就連最後一點血跡就掩去了，剩下的都是病中美好的回憶。身體在顫抖著，淚水滂沱，無聲無息地灑在面前的黃土上，青山心口緊縮，伸手將她擁在懷裡，卻始終說不出那一句，還有我在。青青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心中的呼喊他的名字，他卻再無法聽見了。

煜平，煜平……我怎麼捨得離開你，你又怎麼捨得離開我。

好不容易收起的淚，她勉強笑著，望向墓碑上他的名字，「真想，跟他離開呀。」

她哽咽的聲音帶著濃郁的悲傷，感覺腰上一緊，她抬頭朝青山笑了笑，「既然還活下，我會活下去的。這是我和他約定好的事。來生的話，一定，不會再錯過了。」

青山動了動唇沒有再說什麼，鬼神之說他是不信的，但是她有了念想至少會好過一點。下山的路上，青青緊緊捧著畫，神情還有一點恍惚，她的左手緊握在青山手中。她鬆了一口氣，至少她來看過他了，幸好是有人陪著她，她一個人不敢面對。到了街上，她抬頭看向青山，手心傳來的溫度在她的指尖漫延。她任他牽著，嘴角露出愉悅的笑。

「青山，幸好你回來了。」

青山動了一下嘴角，沒有說什麼，牽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兩人避開路人的目光回到了倚紅樓，芳姨之前見兩人一起來要畫時，已經明白他們的去處。樓里雖然人多口雜，但也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兩人徑直去了芳姨的房間，她沒想到他們會那麼快回來，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東西放進一個錦盒按了按。青青咬了咬唇，在倚紅樓里她多少知道芳姨的某些習性，先前柳絮跟她說過，芳姨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會加倍小心地收好，就算臉上不當會事，手上會忍不住按幾下。青青揚著嘴角，將手中的畫交給芳姨。

「千萬不要弄壞了。」

「放在我這裡還不放心嗎？」芳姨打趣的說著，目光從兩人緊握的手上掃過。

「好餓，」青青摸了摸肚子，「樓里的廚子起了嗎，有沒有吃的？」

「你倒會尋地方，到青樓里來找吃的。」芳姨戲謔地說著，收好畫微微一笑，「我去看看，到這裡來餓不著你。不過銀子我要另算。」

「姑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世儈了。」

「開門做生意當然要算清楚，尤其是你這個小丫頭，算得比我還精呢。」

芳姨一邊打趣地說著一邊出門，青青微笑著，如果算得不精，怎麼養家。她看了一眼門外，走到她剛才放東西的錦盒前，打開盒子看了裡面的東西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地將盒子蓋好，走到桌前坐下。青山倒了一杯茶給她，心裡有點驚訝，更多的卻是放心。芳姨安排了豐盛的飯菜，青青大口吃著，全然沒有女子的儀態。芳姨皺了皺眉，長長嘆了一口氣。

「真不該讓你想起來，這些年的禮儀算是白教了。」

青青愣了一下，看著她傻笑，「難道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還要再凶一點，就和街上的乞兒一樣。我記得最清楚，你六歲的時候跟狗爭食，將狗嚇走了。」

青青咳了一聲，丑丫原來這麼兇悍的人，她若再不爭氣一點真的要敗給古人，只是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喜歡上煜安呢。她不解地皺了皺眉，朝青山看了一眼，青山站起身走到門外。他的身份尷尬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青青動了動唇，隨他離開，目光落在芳姨身上。

「姑姑，我以前還曾跟你提過什麼女兒心事？」青青忍著笑意問，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天大的事先讓她聽了花邊新聞再說。

芳姨皺了皺眉，「倒沒聽你提過，怎麼了，又想起什麼了嗎？」

「只有一些影像不是很清楚。姑姑，我真的什麼也沒提過嗎？」

芳姨掩嘴偷笑，「你這孩子少年老成，有心事也不有跟大人講。倒是聽你叔叔提過，說你心思有些活了，總是跑去城南，不知為了什麼。」

青青賊賊笑著，丑丫的確是老成，才九歲也會暗戀人了。她還是現代人，混到二十幾也沒有喜歡過人，親事還要家人安排。她嘆了一口氣，眯著眼看著芳姨，「還是沒有叔叔的消息嗎？」

芳姨微微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查了很久，還是沒有消息。」

青青放下手中的筷子，「姑姑沒有瞞我？」

「這丫頭，又像以前那樣成天總是懷疑別人，自家姑姑怎麼會有事瞞你。」

「就是自家姑姑才會瞞著我呀。」青青嘆息道。

芳姨皺了皺眉，望了一眼錦盒，心裡已經明白，「你一定要去嗎？」

青青重重地點頭，「不然就當不知情了。」

「此行兇險……」

「我還有青山陪著。姑姑放心，我不會硬來的。」

「你連姑姑都不信，卻信一個外人，」芳姨嗔怪地看著她，「你到底和以前不同了。如果不想起來倒也不罷，本來就是不相關的事，何苦再送了性命。」

「姑姑也說我不同了，自然不會做送命這樣虧本的事。」青青打趣地說道，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還有一事相托。我想將自己的骨灰與煜平合葬，他一個人太冷清。」

芳姨眼眶一紅嘆了一口氣，「如果他在，他一定不會讓你去。」

青青搖了搖頭，「如果他在，他一定會陪我去，我會不捨得，留下來陪他。」

「擅動皇陵是大罪。你這丫頭，真不讓人省心。」

「我不會輕易讓芳姨擔此罪過的。」

芳姨笑了笑，「一切自己小心，這三年姑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不是衝動的人。凡事要多長個心眼，小心被人騙了。城裡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青青點了點頭，微微皺著眉。她知道芳姨說的是什麼事。城裡最近鬧得最大的就是煜安的婚事，先是在他成親那天有人在城北發現屍首，之後是他成親第二天，新娘被發現在新房中與侍衛苟合，聽說那日煜安醉了，不知怎麼到書房過夜，新娘糊裡糊塗跟醉酒鬧新房的侍衛在一起……這種說法青青才不相信。煜安沒有休卓瑛，千月國的使節已經回國了，卓瑛好像得了病，也有人說瘋了，也有人說被王爺關了起來。青青不想知道，既然從王府中出來，王府的事就跟她無關，煜安也跟她沒有什麼關係了。

見過丑丫后，除了嚇得膽顫心驚，她還開始疑惑跟煜安之間的感情。有很多感覺從煜平過世后就開始不對，她變得不像她，好像一下子失去所有朝氣進入暮年。有了酒後失潔，她再也不想面對他了，好像從之前的層層假相中掙脫出來，那真的是假相嗎，她又迷惘。有些事若是找不到答案，她最常做的就是退身出來，讓時間慢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離開了倚紅樓，離開了蘇江城，青青和青山共騎一匹馬絕塵而去。她回頭看了一眼，感覺那座城市封存著她最美好的時光。明媚的笑在她嘴角綻放了，她會回來的，那裡有太多她無法割捨的東西。青山駕著馬，一路上的春光漫延他心裡，他總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人的記憶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當初他離開青青，以為能忘記發生的一切，他不是青山，那些記憶不屬於他。過了許久，他非但沒有忘記，反而記得更加清楚，發生過一每一個細節，她為他拉被子的時候，她為他裁衣的時候，她和他共眠的時候……得知煜平過世的消息，他想了許久，對於殺人心生疲倦，他知道是放下的時候，放下絕殺的身份，當一個普通的叫青山的男子。不管變得再強，不管再多的人向他求饒，他都心存不甘，只有在她身邊的時候，充溢心裡的全是美好的情感，所有的陰霾都離他而去了，他終於也能幸福地活著。

「青山，等到了百劍山莊，你就去忙你自己的事吧。」青青淡淡地說。會發生什麼她也不知道，不能再連累不相干的人。

青山微皺了一下眉，「你的身體還沒好。」

「等到了百劍山莊就會好的。」

他找不到別的借口，不再說什麼，臉卻一直沉著。青青知道他在生氣，不知他到底在氣什麼，他救她照顧她大約是出於昔日她救他的情誼，現在他差不多報了恩，也是讓他離開的時候了。到了中午，兩人找了一個茶攤吃面，青青在馬上顛了一早上，肚子早就餓扁了，當初在倚紅樓學的禮儀全都拋到腦後。她大口喝著湯，咕嘟咕嘟的聲音引來四周的注目，旁人都猜測她是不是青山的侍女，兩人的氣度容貌都差太多了。

「我要一直跟著你。」

青山突然說。青青正聽著別人小心議論的話，冷不防聽他這麼一說，入口的湯嗆了出來。她一邊咳著一邊不敢相信地看著青山。

「雖然我救過你，但是，你不用一直跟著我來報恩。」

青山皺了皺眉，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出來的話，他不想再說一遍。心裡氣得要命，他都說了女子才說的話，她為什麼還是不明白。青青看到他沉著臉看向別處，出氣一般咬著手中的包子，不禁咬了咬唇。

「你不會喜歡我了吧？」她狐疑地問，有點不敢相信。

他嚇子一跳被包子噎住，連忙咳著看向別處，一臉俊臉漲得通紅。青青偷笑著，湊到他跟前，「你不會是真的喜歡我了吧？」

他沉了一下臉目光不知要放到什麼地方，臉上紅得更加厲害。青青控制自己想笑的衝動，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真的喜歡我嗎？」

「閉嘴。」他又羞又氣地說。

青青不再出聲，乖乖地坐在位置上，過了一會兒，青山怕自己語氣太重了，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不依不撓地推推他，「是真的喜歡嗎？」

他氣紅了臉，點了點頭，仍是一句話也不說。青青托著腮，想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那就一直跟著我吧。」

青山揚起嘴角，假裝咳嗽掩著嘴角的笑。青青在一邊看著，忍不住跟著他一起開心。至少是一個好的開始，她想，煜平總能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