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聽和他婚事有關,他又裝死了。「娘,你不是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是甩手掌柜,把我生下來了就是我的福分,以後的路由我自個兒去走,你生我兩條腿是要我走出自己。」言下之意是他有分寸,不會走向歪路,她大可放一百二十顆心。
「你倒是會拿我的話堵我了,有出息。」她淡嘲。
杭氏不管兒子能走多遠、做多大的官兒,她只求債不留兒孫,已經夠對得起他們了。
管元善諂媚地捧起自家娘親。「是娘教得好,兒子不笨,學你三成就頂天了,我爭氣你也風光。」
她一啐。「聽聽,多像逢迎拍馬的貪官,梅兒呀,你給夫人我說說看,有哪個知書達禮的女娃兒會看上他,你若有什麼還不錯的姊姊妹妹,不妨給我這不肖兒牽牽線。」
梅兒?!
管元善面上的笑意一凝,黑眸深處閃過一抹銳光,他神情多了一絲警惕,留心地多看娘親一眼。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皆難逃杭氏法眼,心中瞭然,原來兒子也是明白人,早就看出喬裝下的女兒身,難怪母雞護小雞似的不敢有一刻放鬆,緊盯著就不放,唯恐她看出什麼。
「夫人說笑了,令公子容貌端正,為人豪爽大氣,品性上也是極其出色,不乏有眾家千金傾心,我雖有一妹,但年僅五歲,無此等好福氣。」高門大戶高攀不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在熟知深門大戶的作派后,裘希梅不希望妹妹再受她曾受過的苦,寧可安安分分的嫁給肯腳踏實地幹活的,也不要攀那所謂的高枝。
「若是你呢?瞧不瞧得上我這傻兒子?」她有心試探。
一旁的管元善心口一跳,斜目一睨,娘的舉動讓他很不安,對他的終身大事她從未如此熱衷。
裘希梅有些不解地一怔,以為杭氏要以她的觀點說出時下女子的說法。「夫人問錯人了,你該問管二哥瞧不瞧得上人家,憑他的外表和家世,他想娶,有誰不想嫁嗎?」
此時的她滿腦子想著的是儘快離開丁府,找個宅子將自己和弟妹安置好,再尋思防疫的藥方,然後找個正經的營生,姊弟三人安逸生活。
再多了她也不敢多想,一樣一樣來,她得看能不能度過十九歲的死劫,嫁過一次的她已無心兒女情事。
或者說她對婚姻已失去信心,不願再重蹈覆轍,試問這世間的男子有幾人肯娶和離過的女子呢?即使有大多也是為妾,不可能是正室,而她不肯委屈自己,與人共事一夫註定是悲劇一場。
一生一世一雙人……驀地,裘希梅想起洪雪萍說過的話,她心生嚮往卻不敢期盼,希望越大傷得也越重。
「管二哥?」杭氏似笑非笑的睨視神情局促的兒子,一雙什麼都看得透徹的眼令他心裡發涼。「臭小子,想要給娘找什麼樣的兒媳婦啊,像梅兒這般伶俐又蕙質蘭心的如何?」
如何?人家都成親了,娘還來弄皺一池春水做什麼。管元善沒好氣的一瞪眼,以眼神暗示娘親別找他麻煩。
「這年頭不見得每對夫妻都能白首到老,突生變故的話……」杭氏意有所指的點到為止,笑著看向露出若有所思的親兒。
【第六章】
身為一個不忍心兒子老大不小還娶不到老婆的母親,杭氏很好心地讓丫鬟先請裘希梅到別處稍坐,自己和兒子開誠布公,開門見山的直指裘希梅急需要用銀子的理由——她在等待適當的時機好向夫家提出和離。
在這件事上,被動好過主動,由對方先提起才有更多談判的籌碼,譬如嫁妝,以及離府後夫家給的贍養費用。
來自兩性關係開放的現代,杭氏一點也不在意兒媳是不是原裝貨,嫁過人。
遇人不淑不是她的錯,她只是倒霉在婚姻市場里站錯邊,被識人不清的爹娘配錯姻緣罷了。
不論何時何地,人都有重來的機會,下一個會更好,從錯誤中學習到對的,不會再捉瞎了。
在杭氏正面教育下的管元善也不看重女子的貞操……呃,不是不在意,是在貞節和品格中,他選擇後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婚嫁向來不由自己做主,裘希梅也是不得不嫁入丁府的。
因此乍聞她擺攤賣字畫,拚命作畫攢銀子是為了和離做得準備,他既是驚訝,又有一些難以置信,入門不到一年的她怎敢膽大妄為地休了丈夫,她不怕世俗的眼光容不下她嗎?
但是訝然之後是竊喜,更多的歡喜涌了上來,佔滿了整個胸膛,管元善忍不住笑出聲,兩眼亮如寶石。
他一直壓抑著不敢表露,只因小娘子有夫,所以他內心雖有好感卻一再說服自己不可心動,他那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對她來說是一份災禍,他可以當成是遺憾,但不能造成傷害。
可是從母親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那簡直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砸得他雙目發暈,無法相信老天爺如此厚愛他,將他所思所想化為可能,讓他也能大大方方追求所愛。
沒錯,在幾次的相處中,他發現她不只聰穎,還有一顆為人著想、柔軟的心,雖然有些小老頭性格愛引經據典,可也透露她凡事實事求是的可人處,讓他漸漸地入了心,她的一顰一笑也成了他最移不開視線的美麗風景。
管元善知道這一切后,立刻去找裘希梅,表明自己的身分。
「你……你說你是巡撫大人兼御史大夫,南下江南是為了查案?」驚詫的裘希梅瞠大水亮杏眸,有些懷疑她耳朵出了問題,把話聽岔了。
她現在表情比見到鬼還驚嚇,耳內嗡嗡作響,久久不能從他的話里回過神。
巡撫的官很大吧!監察御史更是監督百官的京官,無詔不離京,在裘希梅的認知中,能升到五品以上的大官應該年歲都不小了,該是一把鬍子,前呼後擁的排場。
而管元善太年輕了,即使他出身高盛侯府,立足點比別人高上幾等,可也要從低品階開始慢慢熬起,等過個好幾年再蒙皇上賞賜得個五品官做做,三十歲能坐上三品官位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據她所知,只有世子才能襲爵,嫡次子的他只能靠自己打拚,縱然傍著一棵大樹好乘涼,沒點才能還是不行。
但是,如果她沒聽錯的話,那就是皇上瘋了,居然棄朝中大臣不用,任命年僅二十三的勛貴子為江蘇巡撫。
「我還知道你是名女子,打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曉得你是假男人。」管元善直接揭穿她的女兒之身,不拐彎抹角的繞圈子,遮遮掩掩反而像見不得人似的。
「什麼,你……你知曉……」她面帶慌色的退了兩步,臉上儘是事迹敗露的不安。
「莫驚,我沒打算追究你刻意的欺瞞,我只是不解你為何隱去女子身分在市集擺攤賣字畫,不過你的字和畫有獨特風格,不拘泥於百家內,我確實是為了求畫才請你入府作畫。」他沒說得很白,以畫為主軸做為開端。
一提到畫,她略微一松地放下戒心。「既知我有意隱瞞真實身分,今日又為什麼親口點破?一旦戳破了這窗紙,日後行事便多有不便,男女大防橫亘其中,你我再私下相見大有不妥,過府作畫一事就此做罷。」
少了一筆收入,裘希梅不可說不失落,銀子不嫌少,和離以後的生活也需要用到錢,多攢一些總是好的。
可是她也明白管元善已經幫她很多,否則以她一個默默無聞的後院女子而言,一幅畫作哪有百兩的高價,畫得再好仍非名家,不具收藏價值,除非她以「梅希」之名一直畫下去,畫出享譽當代的名氣。
「不,你誤會了,如今我點破是因你有淵博的學識,又善於分析,對事、對人有異於常人的敏銳觀點,我此行是為了查江蘇貪污案而來,想借用你的長才為我所用。」管元善說得合情合理,讓人找不到一絲破綻,可是若仔細一瞧,他眼底有一抹隱隱笑意。
「查貪污案……」她若有所思的沉寂下來。
「我的人全由京城帶下江南,他們接觸的是京里的官員,對江南的人文民情知之有限,無法如當地人詳盡,而說句實在話,沒能證明清白前,我不相信地方上的知府、縣官,他們有可能涉案其中。」沒有大官加以遮掩,底下的小官敢貪嗎?一層一層的往下剝削,用在百姓身上的能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