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午,小可在公司樓下茶餐廳吃飯,一個人趴餐廳角落的小圓桌上,邊吃邊看手機小說,一大盤黑椒牛柳蓋澆飯不知不覺吃個精光,仍興猶未盡,招呼走過的服務員給她來一杯香蕉酸奶。等酸奶的工夫,邊看小說邊用勺子刮著盤底往嘴裡送;看到好笑處哈哈大笑,盤子底颳得山響,旁若無人自得其樂肆無忌憚,引附近兩個女孩兒對她側目。服務員拿酸奶來,小可接過一口氣喝下去半杯——心情好,胃口就好。這時,手機響了,看清來電顯示她高興得接起大叫:「鄭海潮!」旁邊倆女孩兒對視低道:「真沒素質!」
海潮一上午都在開會,手機開了靜音,會議結束看手機,一大串未接電話和簡訊,其中小可的簡訊讓他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笑著他想,真是個孩子,叫人忍不住要疼她、幫她、愛她的傻孩子。
小可簡訊內容他並不意外。他知道從此後陳佳會對小可好,陳佳是聰明人。他撥了小可電話。
「哎,你為什麼事挨表揚了?」不等小可說他緊接著又說:「我剛散會還沒吃飯,你要也沒吃的話,咱們一起,吃著說?」
小可趕緊放下喝了一半的酸奶,起身向外走,邊道:「沒吃沒吃正想吃呢!咱們哪兒見?」到門口被服務員截住,讓她付賬。小可面紅耳赤掏錢,尷尬中全沒留意響徹整個餐廳的廣播聲:「中午特價十一點到十四點,牛肉飯加飲料十五元……」
見面地點在一家魯菜館,鄭海潮先到,點好菜,坐那裡望著門口,等。
小可到了,站門口小鹿似的東張西望探頭探腦,看到他的瞬間,原本帶點不安的小臉花兒一般開了,海潮不由一陣陶醉。
電話里,一路上,覺得有那麼多事要跟鄭海潮說,沒想真的面對面坐下,三言兩語就沒的說了。為避免沒話說的尷尬,小可只好不停地吃東西。
海潮看著她笑:「哎,你這麼能吃,怎麼不胖呢?」
小可不滿:「我哪么能吃了?」
海潮道:「剛剛吃了一頓——」
小可臉騰地熱了:「沒有啊……噢,你在電話里聽到有人讓我結賬以為我在吃飯其實我在超市——」
海潮笑眯眯道:「超市裡廣播『中午特價十一點到十四點,牛肉飯加飲料十五元』?」小可大窘,海潮毫無憐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般來說我不會錯——你不惜連著吃兩頓飯,冒著發胖的危險也要來,是想見我。說明什麼?至少不討厭我,你不討厭我吧?」小可啞了一樣看他,他對她笑:「很可能,喜歡我。既然這樣,當我女朋友算了,以後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吃吃喝喝了。」
小可瞪大眼睛不說話,她拿不准他是真是假,聽口氣完全像開玩笑。幸好這時他來了個電話,接完電話匆匆走了,走前說晚些時候給她電話。
晚上回家,小可對沈畫說了這事:「鄭海潮讓我當他女朋友,不過我沒答應。」
「但也沒拒絕——你想答應嗎?」
「他人挺好的——」
「人肯定挺好的,你爸都說他好。但是,這事光人好不行。」
「也談得來。他見識多能力強人脈廣,很值得一交。就算不做男女朋友,做朋友也——」
「打住打住!——男女永遠不可能成朋友,尤其當他明確提出要你當他女朋友之後!」
小可不說話了,沈畫說:「他經濟情況怎麼樣?」
「還沒問。」
「感覺呢?」
「不會太好。」
「根據什麼?」
「他看著各方面條件那麼好,陳佳為什麼要跟他分?」
沈畫點著頭:「——因為經濟上不行!」
小可補充:「陳佳那人很實際的。」
沈畫說:「實際就對了!向陳佳學習,拒了他!」
小可手機響,是鄭海潮,她硬起頭皮接——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他,不料鄭海潮根本沒讓她回答,上來就說:「小可,有個聚會,明天晚上,可以帶夫人,或者,女朋友,咱倆去啊?」
小可嚇一大跳:「我沒答應當你女朋友!」
他在那頭笑:「假裝當一次嘛!……我去接你!……救個急!……要不人家都成雙成對就我一個大齡單身男,多可憐啊!」
小可哈哈大笑,就算答應了下來。
惠涓不許她去。
起初惠涓態度很好:「小可,不管什麼聚會,也不能隨便什麼人約你你就跟著走,是吧?」
小可說:「鄭海潮又不是隨便什麼人!」
惠涓說:「那他是什麼人呢?……幹什麼的?不知道;家住哪裡,不知道;經濟狀況,還是不知道!你倒給我說說,關於他你知道些什麼?」
小可底氣不足地說:「我感覺——」
惠涓斷然道:「最不靠譜的就是『感覺』!感覺是什麼?是主觀願望加上主觀想象的一堆混合物!所以,小可,在這件事上靠譜的做法是,先把那些非感覺性的東西搞清楚了,再談感覺!」指示小可,「給他電話,說不去了!……什麼聚會啊,晚上九點才開始,完了還不得早晨了?」
沈畫也勸:「小可,要不算了吧,時間太晚,你一個人出去小姨不放心——」
小可說:「我不是一個人!」
惠涓道:「你要是一個人倒好了!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能有什麼好?這種事到頭來吃虧的總是女孩子,我在醫院裡我見得多了!那些來流產的女孩兒,好的,有男的陪著;不好的,自己;更糟的,大出血宮內感染一輩子別想懷孩子!」
小可叫:「鄭海潮不是那種人!」
惠涓毫不含糊:「根據呢?——根據感覺!很多女人與其說被男人騙了,不如說被自己的感覺騙了!昨天電視還報,一個鍋爐工同時把五個有文化的女人騙上了手!那人說自己是香港巨富,讓在銀行工作的一個女人為他從銀行弄出了幾千萬。那人名字是假的,年齡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總之,除了性別,全假!」
沈畫在一邊補充:「——都說女人愛撒謊,其實,所有行當里的頂級高手都是男人,撒謊也一樣!」咬牙切齒。她想起了孫景。
小可手機響了,鄭海潮到樓下了來接她了,小可邊接電話邊向外走,惠涓噌一下躥過去,一把拉住小可胳膊一手抽走了她手機。小可猝不及防,錯愕間聽到惠涓對電話說:「小鄭,我是小可媽媽,小可不去了,家裡有點事!對不住啊!」掛了電話。
緊接著樓下響起汽車發動的引擎聲,沈畫被提醒,一閃身去了陽台,片刻后回來,對惠涓道:「小姨,他好像有車,是輛邁騰。」補充,「如果那人是他的話。」
惠涓點點頭:「對一個打工的『北漂』來說,有車就不錯,很不錯!」
小可甩開惠涓的手,向外走。惠涓急叫:「人家已經走了!」回答她的是關門的巨響,咣!
小可打車去了醫院,找鄧文宣。
電梯到九層,「當」地停下,門滑開,小可悶頭向外走,一抬頭,愣住,爸爸和那個哈爾濱的漂亮女生肩並肩站在電梯門口,儘管一年多沒見,她一眼就認出了她來,她的漂亮過目不忘。
見到小可,鄧文宣吃了一驚,明顯一愣。是——心中有鬼嗎?小可心一陣痛楚。他跟媽媽說他晚上有事要晚些時候回去,原來是這事!她冷冷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連聲「爸爸」都沒叫,他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吭氣,風度和禮貌一概沒有。
漂亮女生進電梯,電梯門關。鄧文宣問小可:「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小可頭朝電梯方向一歪:「她怎麼來了?」
鄧文宣嘆口氣,解釋:「來北京出差,到科里看看。院裡頭有個會診,剛完,她一直等到我回來,聊了兩句。」
他說的都是實話,小可也願意相信是:他穿著白大褂,說明他的確有工作,還說明他連送那女生下樓的意思都沒有,更不要說對她有什麼別的意思。但是,他沒有不等於她沒有!幾天前,她那位堅持愛情不分先後的室友來電話說:努力初見成效,法國文學副教授正同妻子洽談離婚事宜。
小可沒頭沒腦道:「爸,別不要媽媽!」
鄧文宣斥道:「胡說八道什麼!」
小可仍說:「媽媽是有很多缺點,但她為您付出了很多,她除了您什麼都沒有了——」
鄧文宣生氣:「你這麼晚跑來到底什麼事?有事說事!」
小可堅持說:「爸,您還愛媽媽嗎?」
鄧文宣臉沉下來,大步走開。小可愣了一下,追上去:「爸,您生氣了?」
鄧文宣本不想理她,她伸手挽住了他胳膊,小臂頓時暖暖的,他不由得心軟:「生氣!」
小可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擔心……我怕她們把您搶走……」
鄧文宣說:「小可,不管你媽有多少缺點,我不會離開她。你媽為我付出了很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她是你媽,我們三個是一家,我不可能讓你的家破裂,懂嗎?」
小可淚都快出來了,生生忍住,她為媽媽難過:爸爸的話分明是說,他已經不愛媽媽了!
鄧文宣沒察覺小可的情緒,再次問:「你到底什麼事?」
小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她來是為什麼事,本想跟爸爸好好說一說,此刻沒了心情,簡潔道:「鄭海潮讓我當他女朋友。我媽不同意。」
鄧文宣意外、驚詫。不是為惠涓的同不同意,不是為鄭海潮的「當他女朋友」,是為女兒顯而易見的傾向:她想當他的女朋友,她愛上那個年輕人了。
這時父女倆已在鄧文宣辦公室坐了下來,小可埋頭在食品袋的小零食里翻檢,鄧文宣坐她對面默默看。女兒終於不可遏制地長大,長大到有了屬於她的愛情。那麼,以後她還會再來嗎?這樣坐他對面,跟他說她的事兒,高興的事,不高興的事,各種事。他是她的依靠是主心骨,她是他生命中的重要幸福。也許,今天是最後一件她需要他幫她拿主意的事兒了,幸福不再……
小可「咦」了一聲,從袋裡掏出個紙盒看:「這是什麼?」是椰干,鄧文宣從超市新發掘出的零食。小可打開盒子取一片放嘴裡,嚼著品著,對鄧文宣點點頭,表揚:「不錯!」
通常這是鄧文宣最開心的時刻,這會兒只能讓他傷感。鎮靜一下情緒他說:「你媽為什麼不同意,啊,那個鄭海潮?」
小可往嘴裡塞一把椰干:「嫌他條件不好,不優秀。」
鄧文宣道:「你媽是關心你——」
小可不耐煩:「大道理別說了!說您的意見!」
鄧文宣說:「你的意見呢?」
小可道:「跟我媽相反!」緊接著,小可的話讓鄧文宣所有的傷感化作了擔憂。小可說:「我恰恰不希望他太優秀,我希望我們兩個平等相處共同奮鬥,我不想當任何人的附屬品,說白點就是,我不想像我媽那樣活著: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別人身上,一天到晚提心弔膽防賊似的,活得完全沒有了自我!」
鄧文宣愕然,先是斷然否認:「不是這樣的!」繼而無力地辯解:「小可,一個家總得有個分工,我和你媽不過是分工不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你不要受我們影響……」
小可擺手:「又講大道理!……爸,您認識鄭海潮,說您的意見!」
鄧文宣字斟句酌:「我對那孩子印象不錯。他母親是中學教師,家庭應該也不錯。我想,只要他有一份正當工作,能自食其力,能對你好,我接受。」
女兒已對他表明了態度,他不想違忤她的意願,他希望她幸福,女兒不幸福他不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