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六章】
小可打電話約海潮吃飯,電話里聽著鄭重其事,令海潮不安。試著問她什麼事,她說見面說。下班后海潮趕往約定的江南菜館,心裡預感不祥: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的晚餐?
二人相對坐下,她看他的眼神閃爍不定沒著沒落,直到服務員端上兩碟贈送的餐前小菜,她眼睛盯牢其中的那碟酸豆角開口說了:「沒及時給你回話是因為,我得先徵求一下我爸媽的意見。我爸說只要你有一份正當工作,能自食其力,對我好,他就接受。」打住。
海潮等一會兒見她沒要往下說的意思,替她說:「你媽不同意?」
小可點了頭。
惠涓無論如何不同意,並且對鄧文宣不滿:年輕人不知深淺高低感情用事,你怎麼也感情用事?——他就是怕得罪他閨女!鄧文宣提議說叫鄭海潮來家坐坐聊聊,被她一口回絕。北漂,經濟情況一般,家庭情況一般,聊什麼聊!
惠涓曾讓小可明確問一下鄭海潮,收入多少,有沒有房。收入一般都行,但得有房。我們自己要有能力給閨女買房,你沒房也行,圖個閨女樂意!我們沒這能力。如此,結了婚你們住哪裡?但小可死活不問不說,掉過頭來還指責她庸俗。也許她真的覺得不好開口問,真的認為當媽的庸俗,畢竟她還年輕。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什麼都清楚,不說!怕說了他們不同意!這些天,家裡為這事鬧得雞犬不寧,近幾日,母女倆乾脆不說話了。
鄧文宣理解小可也理解惠涓,卻沒辦法讓她們相互理解。他建議小可找鄭海潮談談,開誠布公,聽聽他的看法和意見。
……
海潮問小可:「你媽為什麼不同意?」
小可難以啟齒。
海潮想了想,換了個提問角度:「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是同意的?」
她眼睛看著酸豆角:「但我爸說,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不會幸福。」
就是說,她同意!海潮心裡有了底:「我跟你媽談!」小可慌忙搖頭擺手。她不想讓海潮尷尬,更不想讓媽媽出醜,她是真的認為媽媽庸俗。海潮問:「為什麼?」
小可推託:「要是有個順便機會,一塊兒說說聊聊還行。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同意,你怎麼跟她談?」
海潮對惠涓不同意的理由能猜出八九,他對小可道:「那麼,你跟她談?我先跟你說說,我經濟狀況還好,在北京有房子……」
小可臉騰一下子紅了,本能地替媽媽辯護:「她不是因為這個!」
海潮好笑地想,這真是個單純的女孩兒,只有點太過單純。服務員送菜來了,清蒸鱸魚。雪白的魚肉,青翠的蔥絲,是小可最愛的一道菜。海潮招呼她趁熱吃,她拿筷子夾起根蔥絲放嘴裡嘬,實在沒胃口。海潮手機來簡訊了,陳佳的,簡訊內容:明天飯局我還是建議你去。
陳佳安排了個飯局,主賓鄧文宣,請海潮作陪,被海潮拒絕了。陳佳請鄧文宣的理由是,感謝他對南實證券的幫助,雖說錢志國最終沒能救活,但那次如是別的醫生主刀,所有人,包括錢家人都會想,錢志國的死會不會因為醫生水平不行?鄧文宣主刀便打消了可能的遺憾和給公司帶來的麻煩。吃飯時間定在25號中午,是一個周六。邀請任務交待給了小可,並讓叫上她媽媽一塊兒,「省得做飯了。」
一切落停,陳佳把這事告訴了海潮,請他也來。給鄧家的理由是,錢志國的事海潮也參與了,她請他來算是一併感謝。真正的理由是,她想為海潮提供一個與鄧文宣進一步交往,建立長久關係的機會,這樣,如海潮母親再有需要,會方便多了。她對海潮說:「他們全家都來,在這種家庭氛圍里,交往起來更自然放鬆。我不是不可以替你轉達你的願望,但不如你自己去效果好。你到場,什麼都不必說,她父親只要目睹了你我的關係,自然就能明白這裡頭的輕重利害。」
說得都頭頭是道全部在理聽不出一點破綻,海潮仍拒絕了,他對陳佳有一種本能的防範,眼下,尤其不想讓她摻和他和鄧家的事,接著她的話他道:「你這就有點逼人就範的意思了——對我尊重的人,我不想這樣做。但是,謝謝你!」口氣溫和,態度堅決,令陳佳大為失望。
海潮看了簡訊,把這事跟小可說了。小可道:「你要沒事,去唄。你們是同學,有話說。你和我爸也認識。要不光我和我爸媽跟她,沒話找話,一頓飯吃下來,累也累死了!」是心裡話,但只說了一部分,沒說出的部分是,媽媽如果看到海潮跟陳佳那麼熟,對他是個加分的事。
海潮點點頭:「也好。」拿手機回復陳佳「好的」,點了發送,抬頭對小可:「這能算是個『順便機會』吧?」
小可嚇一大跳:「陳佳在!」
海潮道:「有什麼不好嗎?」
小可想不出什麼不好,可就是忐忑:「萬一,我媽當陳佳面讓你下不來台……」
海潮笑笑:「你媽不會的。小可,有些情況我一直沒跟你說——主要是你也沒問——我經濟狀況真的還好,真的有房。你媽若不放心,我可以帶她去看房,看房產證,看身份證——」住了嘴,小可臉已羞得像塊大紅布,海潮輕嘆一聲:「小可,你媽沒錯。」又道:「我不會貿然行動。我別的能力你不了解,隨機應變的能力你見到了的。放心,明天你什麼都別管,一切交給我!」
這話算說到了小可心坎上,他讓她什麼都別管,她真就可以不管,他的能力沒的說,陳佳都比不了!來時很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輕鬆,心情一輕鬆就覺出來餓了。用筷子夾起塊蒜瓣似的魚肉,先擇掉刺,再放進蔥油醬湯里蘸,正反面都蘸足了,送進嘴裡……
海潮著迷地看著她吃。看小可吃東西是享受,慢慢嚼,細細品,不急不慌,一口饅頭也能讓她吃出來好滋味。愛吃,吃得多,吃不胖。這種女孩子來到世間,為享受生活而來,他的責任是,不讓她吃苦。
吃完飯,他們在外面走了很久,小可吃撐了。海潮陪她走,一直走到她家樓下,目送她進樓。
小可到家時惠涓還沒睡,在等她。她剛進門迎頭就是一句:「去哪兒了?!」本來見媽媽沒睡還挺高興,想正好可以跟她把今晚上的事說說,順便向她道歉——爸爸說話,她畢竟是為自己好。但看她這副樣子,一下子就煩了。在玄關換鞋,對牆壁說話:「跟鄭海潮吃飯了。」惠涓登時火冒三丈——不是為她跟鄭海潮吃飯,她猜著她就跟他一起,所以才不放心,才等她到這時,她火,是為她態度里的挑釁!她道:「不是說不讓你跟他嗎?!」小可換好鞋向衛生間走,走著,輕飄飄道:「您讓我問他的情況,我不跟他問跟誰問?哎,我給您問了啊,他經濟狀況還好,在北京有房……」惠涓冷笑:「還好——有多好?有房——多大的房?」小可氣結,一步跨進衛生間,回手關了門。
自此,到次日出門,到陳佳的請客地點,母女二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陳佳將請客地點選在了「國貿79」,包間消費水平最低一萬。請鄧文宣這種人吃飯,價格比菜品重要,沒有高價格就沒有尊重和誠意。
陳佳第一個到,鄧文宣家三口和海潮前後腳到。海潮到時,陳佳和小可起身迎接他,鄧文宣欠身點頭招呼他,惟惠涓不動,只在鼻子里哼了一聲,眼睛都沒抬,以冷淡警告:別想趁這機會,跟小可套近乎。
上午,陳佳就安排鄭海潮來一併表示感謝一事打電話徵求了他們意見,惠涓沒反對。心裡是不高興的,理由簡單,不想讓女兒再和這個人接觸。感情是接觸出來的,斷感情先得斷接觸。但既然陳佳提出來了,她不好太過挑禮,閨女在人家手底下呢。
人到齊了,作為東道主,陳佳說開場白。感謝鄧主任,感謝老同學鄭海潮,出人意料的是,還感謝了小可,關於小可這段她這麼說:「事情剛發生時我的思路非常狹隘,貌似為公司利益著想,實則膚淺短視自欺欺人。真按這個思路處理了,我們良心不安不說,還會失去一個增強團隊凝聚力的良機,小可,感謝你當時的堅持!」
小可慌得搖頭擺手臉通紅,一句話說不出。惠涓恨鐵不成鋼,扭過頭去不看她。瞧她這副沒見過世面上不得檯面小家子氣的樣兒,跟人家陳總的得體、大氣、人情練達沒法比!心裡恨,面上還得替她補台,要不怎麼說兒女是父母前世的冤家!
惠涓看著陳佳熱情洋溢道:「哪裡!小可太年輕太幼稚,沒還出學校門沒社會經驗,得靠陳總多教多帶,得好好向陳總學習!小可回家一直跟我們說,陳總水平高、能力強……」一氣說了近十分鐘。這十分鐘里,需要時,她會朝鄧文宣或小可看一眼、點下頭,其餘時間一直看陳佳,對坐陳佳身邊的鄭海潮視若無睹,餘光都沒過去過。
小可氣憤不已,鄧文宣過意不去。
惠涓總算說完,鄧文宣馬上跟鄭海潮說話:「小鄭啊,你母親回去后,身體情況怎麼樣?」
海潮忙道:「很好!非常好!……啊,已經給學生上課了,還帶畢業班呢!每次電話都讓我向您表示感謝——」
這時,陳佳笑吟吟插道:「這個我可以作證!海潮一直跟我說,非常感謝鄧主任救了他母親,想找個機會跟鄧主任坐坐,他希望能跟鄧主任建立一個長久聯繫。」
海潮萬萬沒有想到,驚愕之餘本能地去看小可,二人目光剛一對上,小可眼睛迅速避開,垂下,海潮心沉沉下墜。
陳佳仍在說,以開玩笑的方式:「海潮可是我們同學里的著名孝子,為他媽你讓他幹什麼吧,什麼割股療親、卧冰求鯉——」手一擺,「統統不在話下!同學們都說他生錯了年代,他要是生在宋代,皇上准得給他立座孝義坊,朝廷里給他弄個官噹噹……」邊說邊觀察聽眾反應,目光銳利。
——鄭海潮看鄧小可,鄧小可看桌布,臉緊繃,嘴巴緊閉;鄭海潮明顯急了,目光里露出焦慮還有懇求,奈何鄧小可就是不抬頭!……陳佳心裡一陣悲涼:他說他幫鄧小可是因為她父親救了他母親,她不相信;而今看來,果真是幌子是謊話!作為多年的同學、戀人,她太了解鄭海潮了,如果不是因為愛情,像他這樣日理萬機惜時如金的人,怎可能為別人的事如此熱心全力以赴!這個鄧小可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他這樣愛?
海潮在陳佳的誇讚聲中無言以對,如坐針氈。別說她說的是事實,就算不是事實是謊話,這謊話合情合理合乎邏輯到你不承認都沒有用。只能任她說,徒然在心裡嘆:他再次低估了她的決心和能力。當初他全力幫南實證券應對危機,清楚地知道會引起陳佳懷疑,他有準備;那時他沒承認自己的感情只因為還沒跟小可說沒得到認可,現在他們彼此相愛他認為是時候公開了。他之所以最終決定來,除對小可說的那個理由,更想順便自然地讓陳佳知道這事讓她死心。自以為事情會按自己的設想一一實現——他再一次犯了自大的錯誤!……手機在桌上振動,他看也不看地一把抓起說聲「對不起」,拿著手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