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的離去正中惠涓下懷,他剛出門,她就迫不及待對鄧文宣說:「老鄧,你說,鄭海潮和陳總,一個學校出來,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真應了那句老話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說這話是一箭雙鵰,恭維了陳佳,打擊了鄭海潮。打擊鄭海潮的目的是打擊女兒。
陳佳愕然,臉色非常難看。片刻后強笑著道:「阿姨說話真直啊!不過呢,其實呢,我和鄭海潮差距算小的了,我們班同學,大多數收入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惠涓一時沒聽明白:「什麼什麼?你的意思是,他比你高?」
陳佳不無奇怪:「當然了!」
惠涓結結巴巴問:「他,鄭海潮,是幹什麼的?」
陳佳更奇怪了:「小可不知道嗎?」看小可,小可仍垂著眼睛看桌布,眼瞼將「心靈的窗戶」完全遮蔽,什麼都看不到。
惠涓替小可答:「他說他是打工的。」
陳佳頓時明白,心裡冷笑,嘴上哈哈大笑,笑著道:「是鄭海潮的風格!……他呀,就怕別人看上的不是他,是他的錢,這也算是有錢男人的通病,可以理解。」
惠涓聽出了點意思,追問:「那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陳佳一笑:「他是打工的,」重音放在「是」上,「我也是,保安保潔保姆都是,但,能一樣嗎?雖說都在投行,鄭海潮所在的中威和我們南實比,就好比——好比都是醫院,拿鄧主任你們醫院和一家私人小診所比!中威隨便一個小組每年經手的交易額,比我們整個公司都多,鄭海潮就是在這樣的一家大公司里,位居投資總監!」
惠涓轉對小可問:「這些情況你一點不知道?」
小可不響,不動。
陳佳為海潮辯解:「海潮的做法可以理解。他這樣條件的鑽石單身男,得多少女孩兒盯著啊,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惠涓想起件事來:「他平常開什麼車?」
陳佳說:「寶馬M3。」
惠涓對小可說:「哎,那天他去咱家接你,開了輛邁騰——」
陳佳心裡沉了一沉:他去她家接她——他們已走得這麼近了?當下顧不上多想,鎮定道:「他沒有邁騰,估計是借的。」
惠涓直著問了:「他有多有錢?」
陳佳說:「具體我也說不好。兩年前年薪就過了百萬,現在肯定更高,他業績好,我們這行個人收入看業績。」
惠涓道:「那……二百萬?」
陳佳思考、計算了一下,道:「不止。」
海潮接完電話回來。接電話的工夫他想好了,事已至此惟有真誠。現在他要做的,是對小可父母更是對小可,表達出他的真誠!但推門進去未及開口,惠涓的熱情撲面而來:「小鄭,來來來!坐坐坐!」
小可在椅子上扭動了幾下,只恨沒辦法就地消失,媽媽的態度讓她難堪害臊,渾身燥熱。
惠涓的態度大轉彎讓海潮猝不及防,怔住,想好的話一句說不出來。冷場片刻,晃晃手機找了句話說:「公司有急事我處理了一下。」
惠涓一擺手:「沒關係沒關係!能人為什麼能?以工作為重!小鄭啊,今天你來我很高興,我正想找機會跟你談談你們的事。小可跟我們說,你希望她做你的女朋友——」
小可再也坐不住,抓起包說聲:「我去洗手間!」低頭快步出去,海潮起身追出話都沒說,包間門關。
儘管在意料之中,當事情確鑿無疑擺到面前時,陳佳仍受到了強烈衝擊,兩眼直直看著閉合的門扇,呆坐無語。
惠涓笑眯眯替海潮向陳佳解釋:「這孩子,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他看小可不高興了,沉不住氣了!」心情很好地抄起筷子邊吃邊嘆:「一年二百萬,還不止,才二十七歲!……老鄧你說,小可是怎麼回事?我知道我這閨女傻,沒想到會這麼傻!這麼大餡餅砸頭上了,愣一點感覺沒有!這是結果好,要是錯過了呢?哭都沒地兒哭去!真應了那句老話了,傻人有傻福!」夾一大筷子菜塞嘴裡,「這雞毛菜嫩!」
陳佳聽到惠涓在說話,沒聽到說的是什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屋外那兩個人的身上,他們此刻在幹什麼?
海潮在酒店門外追上了小可。
「你去哪兒?」
「回家。」
「我開車送你!」
小可停住掙扎:「用什麼車送?」海潮不明白,小可道:「邁騰還是寶馬M3?」
海潮愣住,小可說:「上回你借輛邁騰來接我,生怕我看到寶馬而看上了你,鄭海潮,為試一試我是愛你還是愛你的錢,你真的是煞費苦心啊!」
海潮顧不上問,先解釋:「那天邁騰確實是借的,那天我的車限號,不信你可以查——」
小可說:「不必查!就算你的車限號,你在我面前一直沒說你的真實身份情況,是事實吧?」
海潮說:「小可,這事我有錯,你能不能容我辯解幾句?記得我跟你說過陳佳追我的事——」
小可冷笑:「我相信她現在還在追你!我還相信,不只是她追你,很多人追你!你被人追得都追怕了,怕死了!」
海潮急躁地說:「聽我說完!——我和陳佳從高中到大學好了四年,特別好,我爸去世后不久,分了,她跟我分,她愛上系裡的一個『富二代』了,那時我才明白,她愛的不是我,是我爸副市長的權力。」
小可說:「她現在為什麼又掉過頭來找你?」
海潮說:「『富二代』的爸爸破產了,我呢?成了。」
小可點頭:「於是你就『一朝被蛇咬』了!認為所有女生都是陳佳了!」海潮欲解釋,她擺手讓他打住,接著道:「鄭海潮,我拿自己跟陳佳作了比較,真心認為我哪裡都不如她。她你都看不上,你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海潮叫:「陳佳怎麼能跟你比!你單純正直善良——」
小可咬著牙道:「僅僅是單純正直善良嗎?——我還有一個能給你媽治病的專家爸爸!」用力甩開海潮的手,揚長而去。
這次海潮沒有再追,滿腔怒火讓他無法冷靜,不假思索地,他撥了陳佳的電話,陳佳接了電話很快出來。走前跟鄧文宣夫婦說公司有事她得去處理,不回來了,賬她已經付了,讓他們慢慢用。
見到陳佳,海潮一句廢話沒有:「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陳佳懇切道:「聽我說海潮!——以我對鄧小可的了解,還有對你的了解,她不適合你。她這種女孩兒會什麼都聽你的,單純、聽話、小鳥依人,讓你感到自己很強大很男人,但到後來,你肯定得膩……」
海潮打斷她:「你覺得,破壞了我跟她,就能跟你嗎?」
陳佳非常難過:「海潮,我一向認為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海潮沉聲道:「很多事可以寬宏大量,這件事,不能。」
陳佳按照自己的理解——她認為海潮不能原諒的是她和那個「富二代」發生過實質性關係——叫起來:「可我的第一次不是他!是你!我給了你!」
海潮道:「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他們的「第一次」發生在高考衝刺時,海潮家,海潮父母外出不在。事情結束后,十九歲的少男少女赤裸相對相擁發誓:不論對方考到哪裡,他們此生此世永不分離。想到那個美麗的夜,她的初夜,陳佳熱淚盈眶:「——你是男的!」
海潮說:「男女都一樣。」又說:「陳佳,今天這事你做得可不漂亮,損人不利己,智商有問題。本來我只感覺你品質有問題——」
陳佳淚水奪眶而出:「我品質有問題?!——不錯,我是在你父親去世時跟你提出的分手,但那只是時間上的巧合,那之前我們就經常吵架,你忘了?海潮,你對我有誤會!」
海潮說:「今天的事證明,我對你不僅沒有誤會,相反,估價過高!陳佳,今天之前,我覺得你我還可以保持最低限度的聯繫,同學、熟人,諸如此類,今天之後,不了!」說罷轉身走了。
陳佳看著遠去的海潮失魂落魄。今天的事情按照她的計劃一步一步實現,結果,證明的只是她的失敗……
惠涓和鄧文宣吃完飯到家,沈畫迎了出來。惠涓看一眼女兒關著的房門,有點意外,問:「小可在家?」
沈畫點頭:「早回來了!進門就把自己關屋裡,問也不說,怎麼回事?」
惠涓情不自禁微笑:「跟鄭海潮鬧彆扭了,甭管她,一會兒就好!」語調、眉眼、嘴角,無處不是喜悅。
沈畫眨巴著眼不明白,對惠涓提及鄭海潮時的喜愛、喜悅不明白。
惠涓一顆母親的心浸泡在蜜罐里,千言萬語不知從哪兒說,擇其要:「這麼說吧,鄭海潮年收入二百萬,不止。」
沈畫驚得合不上嘴,勉強敷衍了惠涓一會兒,溜進了小可屋裡。
「小可,你媽說的是真的——鄭海潮?」得到肯定答覆后,沈畫驚叫:「還真有這樣的人啊!窮人裝富好理解,富人裝窮他圖什麼?」驀然想起孫景的話,對小可道:「謙虛?低調?」小可坐寫字檯前背對她,沒表示;沈畫走過去,伏在寫字檯上看小可的臉,那臉蒼白憂鬱。沈畫不解:「你怎麼了?」
小可慢慢道:「讓我做他女朋友,真實情況不告訴我,為什麼?怕我看上他的錢——他不信任我。」
沈畫覺得她太可笑了,一擺手:「嗐,都有一個從不信任到信任的過程!」
小可慢慢道:「我曾經那麼信任他,現在,現在,不了。」
沈畫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較這真,誠心誠意勸:「越是有錢人越希望得到純潔的愛情,人缺什麼就想要什麼,你得理解——」小可手機響,她看一眼,按死。沈畫關切道:「鄭海潮?」小可點頭,沈畫警告她:「小可,適當生生氣撒撒嬌,可以。不能過,過猶不及!」小可自是不說話,手機又響,她看一眼,又一下按死。沈畫看著她道:「你是真的想跟他分還是鬧鬧彆扭?」
小可說:「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沈畫說:「你要是真的,我可就下手了!」小可瞠目結舌,呆看沈畫,沈畫神情異常嚴肅:「把他電話給我!」一停,「就從讓他幫我找工作入手。」
……
惠涓將炒好的蒿子稈起鍋前撒上蒜末,盛出,端著向餐廳走,一眼看到沈畫還坐她房間里上網,不滿:「畫,收拾飯!」
沈畫慢吞吞起來,把手機鈴聲調到最大,向廚房去。她剛給鄭海潮發了個簡訊,正等回復。之前她給鄭海潮簡訊、電話聯繫過幾次,他只同意幫忙留意。她幾次約他見面談,他都推說沒有時間。而只要他不見她,她就沒戲。來北京后工作工作不順,感情感情空白,時間毫不留情一天天過去,由不得她不心慌。
惠涓把菜放餐桌上回廚房,小可屋手機響,人不在。她過去替她看了看,顯示是「鄭海潮」,趕緊幫忙接起:「小鄭——海潮,我是小可媽媽,小可在衛生間你等著啊!」舉著電話向外走,剛好小可進屋,一聲不響接去電話,一聲不響按死。惠涓瞪她一眼,忍住沒說。這些天為這事她一直在說,說得兩個人都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