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可抓住鄧文宣的胳膊,手下使著勁,眼睛傳遞著焦急和乞求,嘴裡道:「爸!爸,我覺得畫姐的話有道理……」
鄧文宣沉默,幾秒后抬起眼睛:「——很有道理!」看著惠涓:「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是鄭重的、發自內心的,所有人都有感覺,惠涓更是熱淚盈眶。強壓下哽咽,惠涓說:「老鄧,知道女人圖什麼嗎?就圖句話!話說到了,你讓她給你幹什麼都——」話音剛落淚水奪眶湧出,她起身就走,去了過去的沈畫房間現在的她卧室,關了門。
桌上沉寂,好一會兒,沈畫起身道:「我去看看。」
沒等她去,屋門開,惠涓抱著自己的鋪蓋出來,邊向主卧走邊對餐桌邊的沈畫說:「畫,你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回去吧。」又對鄧文宣說:「老鄧,讓沈畫住家裡吧,房子空著也是空著。這孩子長得太扎眼,真出去自己租房,還真讓人不放心……」
山山第一時間給旭剛簡訊通報了鄧家情況的進展,旭剛第一時間將簡訊內容通報給了坐他對面的海潮,海潮輕輕噓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鄧家老兩口的衝突由他和小可的事引發,他有一定責任。
此時他們坐在路邊的一家大排檔,旭剛帶他來的。
中午確定晚上沒工作時,他約小可出來,小可跟他說了鄧家晚上的安排。他只得給劉旭剛打電話,約一塊兒坐坐。旭剛當即在電話中笑了起來:「拿我填空?」海潮也笑:「互相填空。」
這是海潮第一次來這種大排檔,露天擺一片塑料桌椅,人多得座無虛席。開車時常路過這類地方,每每不解:就算露天涼快,能涼快到哪兒去?肯定不如空調屋,現在餐廳都有空調。身臨其境方體會到開車路過時體會不到的野趣,當下對旭剛感慨:「這地兒不錯!有股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醉方休的勁兒!」話音未落,兩個短打扮的年輕女孩兒走來,四條筆直的長腿踩著彈簧似的從眼前交替晃過。
旭剛目送女孩兒遠去,接茬兒補充:「——還有著流動的美麗風景!」
海潮笑起來:「常來?」
旭剛點頭:「年輕時不懂事,覺得在街上喝酒特男人,沒事招呼著一幫哥們兒上這兒來,吃、喝、侃,周圍人都怕我們,別人越怕我們越覺有面子。現在歲數大了,知道這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了,可是習慣養成了,改不了了。想喝酒了,再高級的地方,不如這兒!」拿手裡的啤酒瓶與海潮面前的酒瓶一碰,一大口灌下去,身心舒泰;海潮看著他,驀然生出些羨慕。
旭剛瞟他一眼:「別這麼愁眉苦臉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去跟鄧小可道歉,甭管誰對誰錯!……跟女的你不能講理,女人是種不懂得什麼是『理』的動物,跟她們講理就是對動物彈琴!」
海潮嘆:「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旭剛道:「也沒你想的那麼複雜!記住我的話鄭總,這不是你們做生意,不能等有了解決方案再說,感情涼不得,涼透了,再好的方案都白扯!」
海潮一驚。劉旭剛工作、生活單純,思想方法簡單,有時卻比他的深思熟慮更能直抵事物本質。只是這次他和小可這事,僅靠道歉不能解決問題。想著,長嘆一聲:「唉,真羨慕你們!」
旭剛一笑:「你現在是特殊階段,看誰都比自個兒好。趕明兒和鄧小可風調雨順了,馬上就能變回那個趾高氣揚的鄭海潮!」
海潮道:「我哪裡趾高氣揚了——」
旭剛手一揮:「你自己不覺罷了!話說回來,你有這資格!三十歲不到,年薪——」
海潮搖頭擺手:「你們這叫只看賊吃肉沒看賊挨打——掙得多,能讓你白掙?投資跟賭博有點像,風險很大,區別只在賭博靠擲骰子我們靠分析計算;心理也像,不管上次掙多少,下次總想都投出去,想賺到更多的錢。但畢竟你用的不是自己的錢,別人相信你把錢交給你去投資,賠一次,你的信譽有可能永久受損,甚至是,永久歸零。」
旭剛問:「你歸過零嗎?」
海潮道:「目前還沒有,以後不知道。投資這行,市場好的時候投什麼都賺,不好的時候,四大投行能說倒就倒——」說到這時驀然一怔,凝神思索片刻,掏手機給小可發簡訊,簡訊說:「我支持你去日本。」
四大投行能說倒就倒,他怎麼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順風順水?從這角度上說,他在小可事上的大包大攬,把兩個人的未來交由一個人掌握,至少是有些不負責任。潛意識裡,他在為同意小可去日本找理由說服自己。不管是性格決定職業還是職業重塑性格,海潮對既成事實接受的速度比常人快許多。既已感覺到小可不會讓步,那麼,他讓步。要讓步,早比晚好。旭剛說話:「感情涼不得,涼透了,再好的方案都白扯!」
山山帶小可趕到,小可繞過七七八八的桌椅向海潮走,走近,眾目睽睽下扎進他的懷裡。
……
那天夜裡小可到家時,快十二點了,沈畫仍在桌前看向飛給她的那袋子資料,這會兒看的是《論不同級別專家對藥物銷量的影響》,聽到門響,馬上拿本書把正看的資料蓋上。資料所述在鄧家是敏感話題,她不想引起誤解失去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晚上吃飯她說的那番話原只想試著調解一下小可爸媽的矛盾,沒想到誤打誤撞取得了這樣驚人的好成績。
小可探頭進來:「還不睡?」笑盈盈的。
沈畫笑盈盈看她:「看來你們倆這是——和好了?」
小可抿嘴一笑,說:「畫姐你真行,今天你說的那些話真棒!」接到海潮簡訊她就和山山急急忙忙走了,沒顧上誇沈畫今晚上的出色表現。
沈畫道:「那是!」憧憬地,「看來,我不用出去租房住了,只要沒結婚沒有自己的房子前,就可以住這裡了。住這兒一月最少省三千,一月三千一年三萬六!我準備——用嬌蘭!」嬌蘭是法國頂尖級的護膚品,15毫升一小瓶眼霜近兩千,沈畫一直想用一直捨不得。「好多女明星用眼霜當面霜搽臉,效果就是好就是年輕,眼霜多細膩多好吸收啊!」
小可笑:「嗯,等咱有了錢咱也用眼霜搽臉——」
沈畫一擺手:「NO!我用眼霜搽身上!」
兩人相視無聲大笑——不敢出聲,老兩口已經睡了。
次日沈畫上班,到辦公室門口用鑰匙開門,門沒鎖,進去后看到向飛在辦公室里。他一夜沒走,一夜沒睡。經過了數輪談判,與中威合作的合同也擬定了,但中威鄭海潮提出要求:簽合同前,「腦神寧」的推廣速度要提高30%。夜裡,他與幾個中層領導開會研究了數個推廣方案,不論哪個方案,專家的認可推介都是核心。
得知向飛從昨晚到現在沒離開過公司,沈畫表示馬上去給他買早點,被向飛叫住:「資料看完了嗎?」沈畫點頭。向飛示意她坐:「談一談?」沈畫坐下,心情緊張。向飛看看她:「臉色不好。沒睡好?」
沈畫說:「沒睡……看您給的那些資料……我看得慢,好多專業術語得現查,外行。」
向飛有一會兒沒吭,而後道:「讓你為難了,沈畫。」
沈畫忙道:「沒有沒有!我學到了很多東西,現在不學以後也得學——」
向飛搖頭:「不是指這個。是指,」頓頓,「——讓你找鄧文宣。」
沈畫不知道該說什麼,啞巴似的看向飛。
向飛不看她,看手裡的簽字筆,按一下,將筆尖按出,再按一下,按回,發出清脆的「咔嗒」聲,在連續的「咔嗒」聲中他說:「今天,我想跟你徹底談談這事。不錯,當初讓你來公司是因為鄧文宣,這個我認為你也清楚。清楚了還來,我想是兩個可能:一、臉皮厚;二、自信。開始我認為是前者。你臉皮厚我就也厚,你利用我我不能讓你白利用,我們互相利用心照不宣。帶你去南京,住五星酒店,安排你見孟非,都是為這『利用』作的投入,同時也為讓你迷戀,迷戀上流社會的生活。那種生活如同吸毒,上了癮很難自拔。也如同吸毒,它必須首先,有金錢墊底。直到前天,我提出給你乾股。」
說到這兒,向飛手停止了動作,「咔嗒」聲隨之停止;沈畫不敢說話,不敢看他,甚至不敢思考——向飛的話令她意外,本能地覺得,談話到了最關鍵時刻,她得集中起全部精力,聽他下面要說什麼。
向飛說:「我操之過急了,甚至可以說是,病急亂投醫!我不該逼你,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硬要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結果是什麼?害了你還無益於我,不,也害了我。」
沈畫抬起眼睛,與向飛四目相對。向飛凝視著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說:「為什麼說害了我呢?通過這一段的工作、交往、接觸,我認為你是個很好的工作人員:心理素質好,有悟性、有直覺,肯吃苦。儘管見識少起點低專業不對口,但這些都可以通過努力彌補。管理學上有句話:用人不在於如何減少人的短處,而在於如何發揮人的長處。——真要逼走了你,對我對公司,都是損失。」
沈畫無論如何沒想到他說出的是這番話——初入職場的年輕人最看重的就是這樣一份認可——眼睛不期然發熱。
向飛仍在說:「跟你說這些是想請你理解我的心情:馬上要與中威簽合同,急、做事情不理智。我向你道歉。同時向你保證:以後,你是你,鄧文宣是鄧文宣!……去吧,給我買早點去!」
沈畫起身向外走,到門口,站住,轉身對向飛道:「向總,我認真看了全部資料,認為『腦神寧』是好葯,我由衷希望鄧文宣也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我知道您非常著急,我非常想為公司——」一頓,「——為您做成這件事情!但是,正如您剛才所說,這事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對不起!」一聲「對不起」發自肺腑,淚水同時湧出。
向飛急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許哭!……哭出來讓人瞎想,影響我形象!」
沈畫被逗得笑了一下,震落了淚,她轉身快步走開……
晚上,沈畫洗完澡擦頭髮,擦著,停了手,出神地對著衛生間鏡子看。鏡中是一張青春勃發的臉,帶著水滴,如同露珠……小可出現在鏡子里,她進來沈畫竟沒聽到。
看著鏡子里的沈畫,小可感慨:「你皮膚真好!」
沈畫嫣然一笑:「是不是更好了?」
小可細看:「真的哎!」
沈畫半自語:「難怪人說,愛情是最好的護膚品。」從沒想到自己會愛上向飛,從前只是想得到他,沒敢奢望愛。
小可驚訝:「你——有男朋友了?」
沈畫搖頭,馬上又點頭:「有目標了。」
小可追問:「什麼樣的人?」
沈畫道:「你認識。」
小可愣了愣,在她認識,沈畫也認識的人里想了一圈,想到了一個,不敢相信,又想不出別人,試著問:「不會是——向飛吧?」看沈畫表情,正是。小可叫:「他四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