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身為他的夫人,她該對他說些什麼的,可她不知道到底能說些什麼。
一個堅持著說不會愛她的男人卻對她如此溫柔,她徹底陷入疑惑,只能用背緊貼著他,感受著他的心律與呼吸,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直到天明。
白水心思考「十一年前聞人山莊」的事數日,卻一無所獲,再說為時已久,她根本想不起五歲那年有沒有去過聞人山莊。
人在走投無路之際就會想要尋找依靠,白水心也不例外,她讓司琴帶路,去了青羽城有名的佛寺參拜,以求慰藉。
「司琴,那邊一群人是在做些什麼?」從寺廟出來,無意瞧見某府邸門前一個盛裝打扮的艷美女子被數名女子包圍,白水心不禁一陣好奇。
「大少夫人還是不知為好。」司琴遠遠瞥了那女子一眼,掛上不太友善的蔑視。
「青羽城裡有數名婦女將一名年輕女子重重包圍,出言不遜、謾罵數落這種習俗?」那些女子的聲音有點大,引得路人頻頻回首,罵聲有些惡毒低俗,她為那名艷美女子感到委屈不平。
「大少夫人,她是棲鳳樓東樓的花魁惜蝶。」
紙包不住火,再加上段家大公子本就名聲顯赫,要說不識得大公子之人,在青羽城中沒有幾個,先前大公子夜夜上棲鳳樓找花魁惜蝶尋歡作樂一事,蔓延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司琴有幸在某次大公子隨手一扔,由總管接手,被拉去湊人數的某宴席中見過惜蝶一面,自是認得惜蝶。
現下那位傳聞與自己夫君有染,大名鼎鼎的花魁姑娘出現在自己面前,司琴猜白水心會收起憐憫眼神,加入圍攻惜蝶之列。
「是、是嗎?」
司琴料想出錯,白水心確實有所動搖,只本就白皙的臉蛋再添上些許蒼白,苦苦扯笑。
「怪不得。」惜蝶太美太艷,那種美艷,無論是誰瞧了都要被攝走心魄,自覺果然比不上,她不怨,只突然明了段毓華願意天天上棲鳳樓的心思。
「什麼怪不得?」
一輛華貴馬車隨車輪停止輾動,停在她們面前,從車窗探出頭來的居然是段毓華。
「夫君,你怎麼……」
「我路過,你上來。」沒聽她說完,俊逸臉龐沒露出半分起伏吩咐著,撤走撩起車幔的摺扇,隔絕外頭一切景緻。
很快,那道今天穿著櫻草色衣裳的嬌小身影爬了上來,擠入有他存在的微暗小空間,他想也不想便把她扯過來摟進胸懷。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會頑固認為夫人必須當個絕不在別人面前拋頭露臉的女人才叫賢妻,只不過她跟司琴兩個弱女子如此明目張胆地走在大街上,實在過於危險,他將心裡擔憂化為不悅懲罰,低頭咬住她圓潤的小耳珠。
「你別……」被啃咬的地方傳來可怕的顫慄,她忙用手去推他。
這些日子他沒再去棲鳳樓,他每晚都有回房,卻也沒有再一次像那晚一樣,用那種瘋狂的方式碰觸她。
但是他很愛咬人,每夜擁著她入睡時不是咬她耳朵,就是在脖子上製造會被段靖宜取笑的曖昧小紅花,或許當中還參雜著吻,她只顧在他懷裡抖索發顫,有些分不清。
「別什麼?」他總是在忍耐,一忍再忍,怕下一次歡愛之時忍不住對她傾訴愛意。
他根本不愛她,對她不存在任何情感,就算他已經嘗過她的滋味,肉體的歡愛算不上愛,他只是在試探,等待她漸漸露出馬腳,揭下這張看似乖巧堅忍的虛假麵皮。
「惜、惜蝶姑娘在外面,似乎……遇上了麻煩,你……要不要幫她解圍?」言辭停停頓頓十分躊躇,她的心胸或許沒有自己想像的廣闊,無法按書中所言無嫉無妒。
「哦?在哪裡?」他去掀了窗幔,在她眼裡這個舉動毫無疑問顯示著他對惜蝶的在乎。
「在那裡。」手好重,她真的不想抬起來,不想他的眼裡存在別的女人的身影。
「誰是惜蝶?!」
「什麼?」白水心在他懷裡抬頭,眨著眸不明所以。
「我是問哪一個是惜蝶。」一群女人全部艷妝濃抹,只瞧臉蛋他分不清誰是誰,要說誰臉上用脂粉刷出來的城牆比較厚,他倒還有些心得。
「你之前不是每晚都上棲鳳樓喝酒的嗎?」
「我有說過棲鳳樓的酒很好喝,沒有說棲鳳樓的惜蝶很美。」他不扯謊,頂多愛用不置可否的態度隨便旁人去誤會,他去棲鳳樓真的只是喝酒,直到現在,他仍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花魁惜蝶到底長得是圓是扁,「水心,你的這句話是指責我之前的荒唐行徑,還是為惜蝶抱不平?」
估計正從街道另一頭緩緩走來的那道月白色身影,比任何人都更重視艷美無雙的惜蝶姑娘,段毓華暗嘆那人來得及時,讓自己錯過賣他人情的大好時機,吩咐蒼嵐駕車離開。
「我不會指責你。」他是她的夫,若在婚前她還能埋怨指控他分明即將娶她為妻,卻仍跟別的女子有染,婚後他的種種不是都是留給別人去說的,她身為他的妻,做不來歇斯底里。
「你可以指責我的,我允許你指責我。」
指責他為什麼不回應她的感情,又以玩笑的心態給予她溫柔體貼嗎?白水心只看著他沉默不語,眼神好幽怨。
「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想要衣裳脂粉大可交給司琴去選購,她是我院子里最伶俐的丫鬟,她的眼光不會讓你失望;你想要珠寶首飾可以晚上跟我說,我把萬珠坊里的一套套送過去讓你挑;你要都不喜歡沒關係,我讓三弟去畫,總能繪出你最喜歡的。」
「你到底……」為什麼會有像他們這般這麼可悲的夫妻?他不愛她,卻能給她所有最好的,她不知該笑該哭,唇兒彎著淺淺無奈的笑痕,「我只是到寺里參拜上香而已。」
「上香?」段毓華的眼角劇烈抽搐了一下。
「我還去求了平安符。」她沒察覺他的異樣,特地從腰帶里取出平安符交到他手上,「你偶爾需要在外奔波,平安符由自己去求,心意更足更靈驗。」
「平安符?」低頭看著掌中用黃色符紙摺疊而成的小紙包,不自覺裂出猙獰笑弧。
「夫君?」那個笑容浮現得快,消失的速度也宛如流星閃逝,她還未看清,那張臉龐的線條就恢復一貫的冷硬。
「以後不要做這樣多餘的事,人各有命,惡人自有惡人磨,就算是好人也不見得能善終,我不需要這種東西。」他恨平安符,手心裡那個平安符幾乎要被他握成紙末。
就是因為這個玩意,當年乘坐馬車被發狂馬匹拖著狂奔數十里,最後連人帶車掉下山崖粉身碎骨的,差點就是娘和小妹而不是大娘。
當年這個玩意險些令他失去最親的人,他恨極了它,這輩子他都不要再看見平安符這種鬼東西,他不要去想像哪天白水心會因平安符而香消玉殯的景象!
「不許再去寺廟,不許再去求平安符。」他冷聲下令,處於悲憤交織的邊緣,他給不出半點柔情撫慰。
「我明白了。」白水心倚靠在他胸膛,心裡只記著那句不要做多餘的事,誤會了他的意思,沒有留意他緊握平安符的手正以不尋常的方式劇烈顫抖著。
「夫君。」
「什麼事?」
段毓華每天都回府,他們算是同床異夢夫妻的最佳典範,就算白水心與他相處的時間日漸增多,他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她怎麼也想不出辦法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譬如今夜她來書房找他,他卻只顧埋首奮筆疾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