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
「你有事就說。」七月三十日跟城西杜家那筆帳不對,該不會是鋪里的夥計看人家小姐長得貌美如花就多打幾個折頭吧?
「下個月是爹的生辰。」
「我知道,我會跟帳房知會一聲,你去取銀子,賀禮由你決定。」八月初四陸老爺又買進總和將近十萬兩的金銀珠寶,真闊氣,真想看看他祖上積聚下來的錢財,哪天會被他的愛妾美婢榨乾榨凈。
「我可以麻煩萬珠坊嗎?」外出挑選不如親手製作來得有誠意,她打算以珍珠綉一幅壽比南山圖,作為他與她的一點心意。
「可以。」八月十五跟赤凰城王家那樁買賣當時是吩咐誰去談的?為什麼不多黑幾百兩銀子?
看來他根本沒有在聽,「我先回房了。」白水心緩緩退出房,還是等他願意正眼看她之時再說吧。
「水心,回來。」段毓華驀地抬頭,不經意瞥見案上那杯參茶,那是她進來時擱下的,心頭莫名一暖,「你剛才說的我都答應你,先過來我這邊。」他對她剛才所言之事不太有印象,只是不太想放她走。
「夫君還有事?」他隨興而起的念頭太多,她永遠猜不透。
「陪我看帳。」
「我不懂算帳。」普通女子識得字、懂詩詞書畫就已經算很不錯了,由女子當家管帳一說,她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不懂也不要緊,我只想你陪著我。」不顧她的意願,把她抱坐在膝上,段毓華把狼毫塞進她手裡,讓柔軟小荑取代硬冷筆身,握著她的手提筆書寫。
「我好像知道段家家財萬貫是怎麼來的了。」他的胸膛與她的背綿密緊貼,很難在清醒著的現在,逼迫自己不深刻感受他的每一個吐納呼吸和心律跳動,他還把下顎枕在她右肩帶來無法忽略的沉重感,她一邊承受著,提供他悠然舒適,一邊為了平伏心跳亂撞,好不容易找著了話題。
「哦?」
「你好黑。」帳冊上也有不少單款出售的記錄,明眼人一看頓時一目了然,普通的珠寶鋪根本賣不出這個價格。
「段家三間珠寶鋪出產的首飾所用全是真材實料,從設計繪圖到手工製作全無半點瑕疵或偷工減料,定價如此我問心無愧。」他是奸商不是黑商。
「幸好白家沒有子嗣。」
段家名聲如此響亮,除了段毓華的經商手段高明至極,還憑商品本身貨真價實,她家若有個兄長或弟弟,將來娶親之時訂做首飾,一定將段家視為首選,然後被狠狠黑出一瓢油。
「幸好白家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他贊同接話,儘管陶醉吧,他是布好陷阱,潛伏在樹林暗處的獵人,觀察靜候著狡猾狐兒落網,「衣袖滑下去了,幫我綰起來。」
真會使喚人,白水心依言要為他綰袖,指尖撫上袖緣綉紋之時忍不住微微一怔,「衣服……還合身嗎?」他身上穿的這件墨藍色袍子是新的,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
「合身。」以前貪圖方便,他所穿的衣服向來讓蒼嵐上青羽城最有名的綢緞莊隨意選購,「最近櫥櫃裡衣裳跟我往常穿的似乎有些不同,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他很早就發現了,雖然款式和綉工都模仿得很像,卻比從綢鍛庄買來的縫得更精緻細膩。
「夫君你多心了。」
「那你問我合不合身?」
「衣裳是新買的,是我收拾的,我只是一時好奇。」她不敢邀功,哪怕多想從他口中聽到隻言片語的讚歎,卻怕又聽見先日那句不要做多餘的事。
「小騙子。」他不愛穿素凈的衣裳,穿了會被人調侃段大公子從良了,她連這個都注意到了,沒有加入點綴花樣,就是不知這份體貼有沒有藏著不為人知的重重心機。
「夫君,你是不是說了什麼?」他哼著笑,還將唇貼進她頸側,說出的話都好含糊。
「沒事。」她不愛承認便由她去吧,「水心?」
「嗯……」握筆的小荑有些鬆懈了。
「小豬。」
「唔……」眼皮好沉重,她握不住筆,身子直接往案上傾倒,是段毓華及時撈回她,才沒讓她沾上滿臉墨彩。
「說你是小豬,之前還跟我賭氣。」現在才什麼時辰呀,而且還跟他談著話就突然睡著了,「也罷。」
今晚就縱容她吧,也縱容自己。
取下她手中根本沒握牢的筆,合上帳冊,段毓華吹熄燭火,抱著她走出書房,這是段家大公子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在亥時未完之時就合上了看得比他生命還重要的帳本,懷抱佳人回房睡覺。
【第六章】
「大公子,先前宮廷那份訂購文書,下個月十三公主大婚所用那頂鳳冠缺少珍珠!」
「大公子,城東周家老夫人六十大壽要求訂做的那套珍珠首飾缺了珍珠!」
「大公子,臨鎮羅家小姐訂製的嫁妝也缺了珍珠!」
「大公子……」
「全部給我閉嘴。」
如冰冷嗓不加進半分嚴聲恫嚇,僅僅六字沉聲,比狂風暴雪還要令人感覺冷凍徹骨,瞬間鎮壓滿室十萬火急飛滿天的「大公子」呼喊,變得臈雀無聲。
段毓華當然知道眼前幾位商鋪管事的手足無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過是到別城跟人談了樁生意回來,段家旗下三間商鋪里的一萬顆珍珠,不論大小,全部不翼而飛……不,這是不知情人士聽到的說法,剛才他和數位管事都親眼瞧見那一萬顆珍珠正正縫嵌在一塊紅錦緞上,被擺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字,還加了托,被人恭恭敬敬送到他爹面前恭祝他生辰快樂。
快樂,他爹很快樂,但他一點也不快樂!
一萬顆珍珠,一萬顆珍珠吶!鑲嵌到那些人見人愛的金銀首飾上,不知能賺進幾十、幾百萬兩的暴利,偏偏它們最終只有跟紅錦緞相襯相伴的福氣,不能給他招來數銀錢數到手軟的財源廣進,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居然還是他的妻。
「夫君……」那一聲有些微弱又帶著故作堅強的嗓音,在連根針掉在地毯上都能聽見的屋內響起,眾人不敢抬頭,只用眼角餘光偷覷那位不怕死,還敢在此時開口呼喚狂怒野獸的始作俑者。
「我很抱歉……」白水心知道自己闖了禍,即使是他親口答應,仍是她在沒問清楚的情況下擅自動用了一萬顆珍珠,才會為眾人帶來如此麻煩,更令段毓華如此愁眉不展。
「水心,你先回房去。」深吸口氣,嘗試平撫堆填在胸臆的滿腔怒火,段毓華咬牙壓抑著,調整出平和語調。
「夫君,我可以去跟爹說明白……」
「你先回房去。」到今時今日他才發現自己是個如何矛盾的男人,嘴上嚷著不會愛她、不會給她愛,卻處處對她關懷備至,給她找理由脫罪。
她只會拖累他,她一直在給他惹麻煩,他該怒斥她,而不是盲目偏袒,別忘了這個女人做過的惡行,或許等時間一長,等她對他放下戒心她又會原形畢露,心裡有個聲音不斷提醒自己。
他總在試探她,以為自己能站在冷眼旁觀的位置,孰料陷得最深的人也是他。
白水心最後看他一眼,不出一語,福身退了室。
「大公子,當初是大少夫人來商鋪說……」
「住口。」他不許任何人指責她,他們沒有資格,他更沒有,那日隨口答應讓她去麻煩萬珠坊的人可是他,他有問過她要怎麼「麻煩」嗎?沒有,那時帳本在跟他招手說看我看我,除了應聲,他直接把她的聲音屏除在雙耳和頭腦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