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隱・變化(2)
眼看他就要開門離去,海棠突然喚住他:「班主,我……我還有個疑問請教。」
他揚揚眉,像是在說,那就說吧。
海棠有些扭捏遲疑地擰了下裙子,羞窘地咬著牙齒問出口:「那熱的時候,用冷水浸過的巾帕敷額頭應該沒錯吧?」
她的話一說完,房間內便一片安靜,那是一種令她無比尷尬的安靜,因為她彷彿看到對方的臉隱隱約約地扭曲了一下,又抽動了一下。
再然後,房間里明明靜寂一片,而她卻覺得耳邊彷彿環繞著「噗嗤」的笑聲,繞樑三日,騷擾得她連臉頰都微微地熱了起來。
靜了好一會兒,海棠冷冷地有些賭氣地說道:「你想笑就笑吧。」
「我沒想笑。」對方雖是這麼說,但眼底、話里的笑意卻是怎麼也隱藏不住,或說,根本沒有費力隱藏吧。
「你有,小心憋壞了。」海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唇狠狠地抿在一起。
「說得有理。」他贊同地點頭,說話的同時,嘴角輕快地揚起,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唇畔擠出淺淺的柔和的笑渦,雙目笑眯得成兩道線,幾乎看不到那墨染般的黑瞳。
他的笑一向有給眉目增色的本事,這回自然也是不例外,或說,效果更驚人。畢竟當在他頂著原本平凡的臉面時,他的笑已經令她聯想到何謂「一笑傾城」,而此刻他易容后的面貌如此清俊,笑起來更是有「再笑傾國」之勢。
很奇怪地,眼前的這張臉明明不是他真正的臉,卻與他的笑沒有一絲不配合,不,也許該說,相得益彰得太過分了一點。
那不是如陽光般令人溫暖的笑容,不是如藍天般令人心境開闊的笑容,也不是如秋日山林般令人靜心閑逸的笑容,卻另有一種感染力,彷彿那寧靜的彎月下,在夜色中層層起伏的水光,光影交錯,一圈一圈地順著風兒蕩漾開去,不知不覺地滑進你的心湖。
她心中微微一盪,幾乎有些看呆了。
他不知是否給她留情面,一直沒有笑出聲來,可是她卻覺得耳邊瀰漫得都是他的笑聲,綿綿密密地纏住她,撩撥她,讓她不得開脫……突然,她有些不安,吃力地將目光掠過,對著那笑得肩膀都抖起來的人說道:「笑夠了沒?不是說要幫……燕燕煮生薑紅糖水嗎?」
封仲二很是識時務,摸了把臉后,便止住了笑,道:「我這就去。」他轉身正要向前走去,卻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頭,促狹地說了句,「對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海棠氣得把頭一甩,懶得去看他。他都這麼笑話她了,她若還不知道答案,不是成傻瓜了。哼,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那通小孩熱捂不得的訓斥,才讓她懷疑起自己多年的認知來。
看著她有些孩子氣的表情,封仲二的嘴唇微微一動,似乎隱隱又笑了,最後迴轉身體,向前走去,可才走了一步,卻又轉了回來。
他又想幹什麼?海棠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沒什麼。」他看到她眼底的疑問,輕輕道,「只是想提醒你,你剛剛又叫我班主了。」這一回,他沒等她的反應,便大步踏出了房間。
留下海棠看著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微妙,然後上前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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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海棠沒盡到什麼身為廚娘的職責,不僅連燕燕的生薑紅糖水是封仲二煮的,連她中午喝的芹菜皮蛋瘦肉粥都是他熬的。
因而直到這一天,海棠終於有幸知道,她這個廚娘比起呂嬸雖然綽綽有餘,但是比起封仲二,卻是差到十萬八千里去了。
一想到之前用她三腳貓的技藝去為這樣一個大師掌勺,她便忍不住慚愧得不知該到哪裡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
但再一想,那個人是封仲二,心態又平了。畢竟,那可是看來無所不能的封班主啊,會下廚又有什麼值得驚訝呢?若是什麼都要找個比他高明厲害的,他的戲班估計也早就可以關門大吉了。
海棠一邊吃著屬於她的那碗芹菜皮蛋瘦肉粥,一邊胡思亂想著。
她剛剛喂燕燕吃了粥后,燕燕終於睡下了,海棠這才有了時間坐下來好好吃碗粥。
才吃了一口,便是驚艷。
皮蛋與瘦肉的完美融合使粥鮮美極了,又因為加了芹菜末,少了幾分油膩,多了幾分爽口。
皮蛋瘦肉粥,她當然也是會煮的,可是吃起來的味道卻遠遠沒有他的這碗細膩與清爽。可能是因為他的皮蛋、瘦肉與大米的分量把握得恰到好處,又加了吃來脆脆的芹菜末,讓人吃多了也不會覺得膩味。
想到燕燕適才胃口大開的模樣,海棠覺得厚著臉皮也要不恥下問地去把這粥的秘方給討來。
還沒等到她想好怎麼開口,三個時辰后,她的目標又多了一個,因為晚上的海苔粥一樣的好吃,也不知道封仲二在粥里加了什麼,居然讓一碗看來乾乾淨淨、普普通通的海苔粥吃來那麼的不一樣。
海棠很想仔細研究一番,可卻暫時沒那個心情,因為燕燕的燒一直沒有退下,雖然沒有再燒上去,卻也一直頑固地停駐著。
晚飯後,海棠曾讓封仲二又幫燕燕把了次脈,他仍是一副老神在在,讓她不用擔心的表情。她只得勉強按捺下滿心的憂慮,卻又忍不住腹誹著:這會不會是庸醫誤人。
一直到這天的半夜,海棠趴在床邊醒來,現燕燕的燒完全沒有退下,她終於按捺不住,爆了。
她氣勢洶洶地走到床邊的地鋪前,蹲下,正想推推他的肩膀喚醒他,卻看到他安詳的睡臉時,手驀地在半空中停滯。
他睡得很沉的樣子,睫毛還是長翹得令她嫉妒的那種,並且在他閉上眼睛后,齊齊地半垂下,如篦子般整齊而濃密地排列著,讓人不禁想摸一下看那是不是真的。他平日一絲不苟的頭此刻有些凌亂,頰畔幾縷碎調皮地跑出來,讓他看來多了幾分稚氣。
這樣的他,她從來沒有見過,讓她頓時覺得他們靠得太近了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彷彿此刻才真正還是意識到這八個字的涵義,心一亂,收回了手。她從沒像此刻這樣感覺到,觸碰,原來竟也是一種不可跨越的禁忌。
她努力地穩住心思,低低地喚道:「班主,班主,醒醒。」
他的眼皮微微一動,然後那雙閃著水光的妖眸重見天日,低聲道:「海棠,怎麼了?」他的聲音似乎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有些沙啞,彷彿風兒拂過樹葉的聲音,不同於白天的平朗,在這暗夜的燭火的跳動下,散著一種蠱惑的魅力。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