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隱・變化(3)
她的心跳亂了一下,將身體直了回去,也順勢避開了他的眼,道:「燕燕的燒,到現在還沒退。」她起初有些氣弱,但說到心之所系的女兒,氣勢又回升過來,勇敢地對上了他的眼。
「她燒得更厲害了?」封仲二一邊說,一邊坐了起來。
海棠搖搖頭道:「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
「那就別擔心。」他半打了個哈欠,好像就要睡回去的樣子。
「你先別睡。」海棠焦急地捏住他的手臂,只感到掌下不容忽視的溫熱透過薄薄的中衣透了上來,而他的視線也定定地落在了她的手上,她一下子感覺渾身都臊得熱了起來,彷彿碰到什麼髒東西般飛快地收回手,並用說話掩飾她的尷尬,「我怎麼能不擔心,燕燕的燒老是不退,我怕再這樣下去,燕燕若是燒成了個傻子,那可怎麼辦?」
「你放心,這點燒就是燒個兩三天也不會有事的。」他嘴角一動,滿含笑意地安撫她。
「兩三天?」海棠受到了驚嚇,雙目猛地瞠大,「你不會告訴我燕燕還要燒上兩三天吧。我要去找大夫。」她慌忙地轉身,從這一刻起,決定拋棄這個半吊子的大夫。
「海棠,你別急。」對方準確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一把。
海棠腳步有些不穩地退了一步,差點就要摔倒,她怒極,把所有隱忍統統拋卻,轉頭狠狠地瞪他:「你幹嗎?」
他仍是坐著,但此刻半仰起頭看著她,燭光中,他的肌膚彷彿光似的,配上那柔和迷人的微笑,令他有種奇妙的安撫力。
海棠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緩緩地,輕輕地掙開他的手。
「蹲下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沖她招招手,隨意的樣子彷彿招呼小狗一樣。
海棠有些不悅,但仍是乖乖地蹲了下來,平平道:「說吧。」
「我知道你很擔心燕燕,不過相信我好嗎?她很快就會好的。小孩子這點燒對身體沒有損害的,明天早上她就會好了。如果那時她還不好的話,你就到城裡再找一個大夫好嗎?」
「明天早上?」海棠用約定的眼神看著他。
「是的,明天早上。」他定定地看著她,用他的從容說服她。
「一言為定。」海棠說完,緊繃的心弦總算鬆弛下來,正要起身,卻聽封仲二低低地說道:「海棠,你真是個好母親。」
「謝謝。」她毫不謙虛地對上他的烏眸。
見此,封仲二的眼底的笑意更濃,幾分調侃地說道:「你倒是自傲。」
海棠驕傲地一笑,道:「我只有這一點可以自傲。」
「才說你傲,怎麼又謙虛起來?」他嘴角的笑花緩慢而優雅地綻放開來,如同芬芳的蘭花那般清雅,與他鳳眸中的星光呼應,那般美麗,那般耀眼。
月夜中的潔白如雪的君子蘭……
她突然聯想到這幅畫面,呆了一下,然後古怪的感覺爬上心頭:從何時開始,他的笑容變得這般多了呢?她還猶記得初識時他那張平板的面容,不冷不熱,不疏不親,就像戴了一張呆板的面具般,將人與人之間冷冷地隔開。
彼時,就算他偶有笑容,也多是客套的另一張面具,虛偽得讓人切齒。
彼時,他真心的笑容如同靈丹妙藥般珍貴而稀有,讓她驚艷之餘,也清楚地明白兩人之間橫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
可不知不覺中,這一切竟無聲無息地變了,他的表情漸漸生動起來,笑容也慢慢地多了,就像是……像是靈丹妙藥突然開始廉價販賣般,一下子竟變得唾手可得了。讓人開心的同時,又禁不住懷疑,這該不會是假藥吧?
她眼神古怪地瞟了他一眼,然後含含糊糊地咕噥道:「是真『葯』。」分辨假「葯」和真「葯」的自信,她還是有點的。
「你說什麼?」封仲二看到海棠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沒什麼。」海棠半掩下眼瞼,藏住思緒,心底已亂成一團:若是真「葯」,便更糟——他們已經走得過分近了。……現在才想去建一道籬笆,是否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呢?
她一邊想,一邊起身,突然覺得眼前黑,她的腳步有些不穩,踉蹌地退了半步。她狼狽地託了托額頭,甩了下頭,總算眼前回復清明。
封仲二皺著眉頭看著她,柔聲道:「海棠,你有些血虛,多吃點紅棗,可以補血。」
說到補血,海棠聯想到另一樣東西,於是說:「黑豆可以嗎?我聽說黑豆也補血的。」
「可以。你喜歡吃黑豆?」
海棠搖搖頭,道:「不是,是燕燕喜歡黑豆圓子羹。明天她好了,我想給她煮點她喜歡吃的。」
「燕燕有你這個母親,真的是很幸福。」封仲二深深地看著海棠,眼底閃過幾道複雜的情緒,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最後還是壓抑下來,輕輕道,「不早了,海棠,早點睡吧,不然燕燕好了,你反而倒下了。」
雖然對他難得流露的異樣感到好奇,但海棠卻不敢探究,順著他的語氣應道:「班主,你也早點睡。」
誰知,對方聞言卻輕輕地嘆了口氣,用另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了她好一會,最後道:「叫我清隱吧,若是你覺得為難,便叫我清隱吧。」
「我……」海棠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解釋什麼。事實是,雖然是假扮夫妻,她也不願稱呼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為「相公」。
「不必解釋。相公自然是不能隨便亂叫的,也是我考慮不周到,希望令先夫不要責怪我,也希望沒有觸及你的傷心事。」封仲二貌似非常理解地說著,可海棠卻從他的話里聽出幾分試探的味道,心裡有幾分不以為然:他若是之前沒想到,那才怪呢。
可海棠也不想就這事與他起什麼爭執,畢竟第一個說謊的人是她,畢竟她所謂的「亡夫」其實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於是只得承下他虛偽的歉意,並用同樣虛偽的語氣回道:「班主不必介懷。」
「清隱。」對方再次糾正,「清隱是我的字。」
封清隱……海棠在心底默默念道,不知怎麼地,覺得有些耳熟的感覺,卻想不出在何處聽過。一時想不出個究竟,她也沒有固執下去,隨意地說道:「我以為讀書人才取字。聽說取字常常都是名的延伸,可封清隱與封仲二似乎沒什麼關聯。」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讀書人?」封仲二淡淡地反問,挑一下眉,似笑非笑。停頓一下后,很快接著說道,「我取字時,立的是志向。」
清隱……志向……海棠的嘴角微微上勾,覺得自己難得抓住了他的話柄,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找個深山老林隱居起來?看來你的志向尚未達成。」
「你錯了。」封清隱沒有笑,狹長的鳳目一霎不霎地直直看著她。
「怎麼說?」海棠被他的眼盯得笑不出來,抿著嘴,直直地回視。
「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你可聽過?」他說著,眼裡的水光愈來愈亮,反襯那黑瞳更黑。讓海棠一時看不到其他,入目的只有那雙彷彿要把吸進去的黑眸,一時不得語。
他如此慎重,彷彿在告訴她什麼。只是她現在還不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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