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涌(下)
下午，我抱著琴一個人去了成雙閣。這裡格外的清凈，微風撫琴，趣致非凡。
一曲既罷，餘音裊裊。
「你的琴撫的不錯。」沈遠客道。
我回過頭，笑道，「你來了？」
沈遠客不置可否，道，「你來等我？」
我道，「不錯。」
沈遠客道，「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回來？」
我答道，「守株待兔耳。」
沈遠客一揚眉，似有嘲弄，道，「你捉兔子做什麼？」
我輕輕放下琴，站起身，仰頭望著沈遠客，道，「你莫誤會，我來此處等你只是碰碰運氣而已――如果你不在，等到晚些時刻，我也會去你院里找你的，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說。」
沈遠客皺了下眉，淡淡道，「說吧。」
他心裡可能是有些厭煩我的，沈遠客不喜歡和人糾纏，特別是女人，他是遠遠的樹，我是近近的草。如果可能，我想，他一定希望自己有光溜溜的樹榦，上面什麼葉子蟲子鳥窩都不許有。人至察則無徒，可有些人，是不需要徒的。
「今天沈總管找的我，」我道，「他說三姨太太不在之後，她那間屋子就鎖上了。他想收拾收拾，可是老爺卻總是拿著鑰匙不給出來，他求過幾次都沒有用，或者老爺是思念三姨太太，但是沈總管覺得那房子還是早點打掃乾淨了的好，要不然府內府外的，流言反而越來越多，什麼事情，通總比堵好。」
「哦？」沈遠客道，「那沈總管為什麼不繼續和老爺要鑰匙，或者是和我要，而去找你呢？」
「老爺聽不進他說的話，而……」我臉略微有些熱，沈行的意思是說，沈遠客這個人百毒不侵，他去要，怕是沈遠客根本不理會――他也認為我和沈遠客有些什麼的，盼著我能勸沈遠客幫幫忙，「他又怕因為這麼點事打擾你你會生氣，」真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謊話著實低劣，「所以就讓我幫著說說。」
「原來是這樣。」沈遠客微微一笑，看著我。
他這樣專註的表情是很少的，彷彿時間都能被凝聚住，一個男人怎麼能有這樣的氣勢呢？
「我去從爹那把鑰匙拿來就是了。」
說完，沈遠客坐到了我面前，隨手把琴拿了過去，道，「你的琴藝不錯。」
我道，「我學了十多年，沒有天份，最多算勤能補拙，你說不錯是抬舉我，我最多算個匠人，屬於濫竽充數裡面那些勉強沒走音的，登不得大檯面。」
沈遠客輕輕撥動著琴弦，幾個音就聽得出，他和我不是一個水準的。
「人和人生來就不同，判若雲泥。」我嘆道。
「你有天分，只是沒有好先生，」沈遠客道，「和誰學的？」
和誰呢？我恍惚了下，兵荒馬亂的記憶紛沓而來。忽然現，沈遠客竟是第一個問我往事的人。一個妓女有何往事，又有誰關心呢？她是否也曾是娘心頭的寶，爹眼中的玉，咿呀學語蹣跚學步。
「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微笑道，「我爹撫的一手好琴，可是他卻沒來得及教我――其實我也記不清了，那時候太小，家裡出了事，我就被賣到了戲班子，那時候大概是四歲吧，之後就在那裡學的這些。」
「這麼說來，你的先生水平太爛。」沈遠客道，
「或者吧，」我道，「但我很感激他。當時班主嫌我小，瘦小的像根豆芽菜，嗓子又不好，不願意要我，但是他卻力排眾議的把我留下，教我琴，等大些了，又教我唱。」
「那他現在呢？」沈遠客介面道，「算是你可以報恩的時候了。」
「早沒了，病死的。」我淡淡道，「若他在，我也不會被賣到妓院。」
洪師父是我心頭的一塊溫暖，從未和人提起，他像是我爹，替無緣的親爹教我彈琴。他是班主的叔叔，故有幾分薄面，然而人走茶涼，洪師父走了，我就被人下了葯，而後賣到了妓院。
誰肯犧牲自己多顧別人一些？太少了。
沈遠客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道，「你若願意，我可以教你彈琴。」
我驚訝，問道，「為什麼？」
「難道不好嗎？」他反問道。
「好，」我道，「可你平時都很忙，」且我恐惹是非，「我不想耽誤你時間。」
沈遠客轉頭注視著我，眉頭微微的蹙著，淡淡道，「蘇青嫣，你相當的不識好歹。」
我不語。
「而且虛偽，」沈遠客略帶諷刺的笑道，「你在這成雙閣撫琴，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替沈行同我要鑰匙？蘇青嫣，女人要麼真聰明，要麼就夠無恥，你卻是小聰明加虛偽。」
「那麼沒有優點你又為何還要教我彈琴？」我道，「還有，你直接把鑰匙給沈總管更好些，順便問問他到底有何心事，我總覺得他有點不正常――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沈遠客不置可否，我默默地看了幾眼，轉身離開。不想沒走幾步，便聽到有人喚我，「蘇姑娘。」
長廊盡頭，林墨研靜靜的站在那兒，下午的陽光透過樹影灑落在她身上，玫紅色的長裙鑲嵌著金邊，好像一朵驕傲的花。她的面龐在陰影中，模糊不清。我們緩緩的相視走過去。湖面上波光粼粼，某個位置，會灼熱的想閉上眼睛，這樣的寧靜讓花香越加的濃郁，是早春的桃花與丁香吧。
我笑道，「林小姐什麼時候來的，卻都沒人和我說一聲，真是罪過呢。」
林墨研若有若無的一笑，道，「蘇姑娘客氣了，是我冒昧前來打擾到你們才是。」
我低下頭，頗覺苦惱，如何就狹路相逢，這位未來的沈少奶奶我不想得罪，嘆口氣道，「林小姐必然聽說二姨太的事情了，府里誰都不舒坦，我原是個寄人籬下的，清楚自己分量，幫不了什麼，只能替那些個大忙人傳傳話，這個時候，家人傳點事情，總比外人可靠些――青嫣說句越矩的話，你多來來最好，會做的事情比我就多多了。」
「我早就聽說過了，二姨太私奔，雖然不雅，卻也沒啥大不了，怎麼就傳的那麼不堪了。我過來，是看看夫人的身體。」林墨研神色稍微緩和了點。
「到底是林小姐體恤人。」我道。
「叫我墨研吧，我也叫你青嫣，不然林小姐蘇姑娘的，叫著太生疏了。」林墨研道。
我笑笑，道，「墨研，那我就不在這裡耽擱了，還得回去和沈總管回話兒呢。」說完，我們兩個笑笑便各自走開，錯身的時候，林墨研自言自語的輕輕道，「所以說，好端端的當什麼二姨太，就為點富貴，到頭搞的生死不知惹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