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涌(上)
沈家人全都是希望芳浣失蹤的事情戰決的,最好天氣微微熱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人會想起她。
可是天不從人願――先姑且不說這願望到底是好是壞,是善良還是惡毒――也許是年三十那天,在沈家搭檯子唱戲的戲子們透露出去的;也許是沈府的下人傳揚出去的,總之坊間如是說:
沈夫人和芳浣不合。一台戲都不能在一起看。
偏偏沈老爺護小,對芳浣疼愛有加,對沈夫人置若罔聞。於是怒火攻心氣急敗壞的沈夫人就下手殺了芳浣。沈老爺雖然寵愛三姨太,可是家醜不可外揚,正房終究貴重的多,所以事情就被壓了下去。
又說,沈夫人是從異域弄來的毒藥,不僅殺人於無形,並且毀屍滅跡,狠辣無比。
一個人這麼說,叫信口雌黃,幾個人這麼說,叫謠傳,幾十個人這麼說,叫流言,而洛陽城的人都這麼說,叫曾參殺人。
凌心拍著胸口心有餘悸的和我說,「表小姐,外面都說三姨太太是被夫人殺的。」
我道,「你理會這些做什麼?日子久了就沒人說了,不礙事。」
「可是,」凌心囁嚅道,「人家都說三姨太太的鬼還在咱們沈家,她是屈死的,不報仇不肯走。」
我喝口茶,道,「還說什麼了?有沒有說三姨太太一身紅衣,夜半歌聲,或者誰誰的床邊現腳印,誰誰早晨起來脖子上有淤青?」
凌心瞥我一眼,這丫頭自然知道我意思,便道,「表小姐,你聰明剔透,知道外面是怎麼說的,看不起這些個說法,可是……」她嘆口氣道,「我就是有些害怕,這三姨太太畢竟失蹤了,人誰不怕鬼呢?我剛從廚房回來,聽她們說,夫人病了,高燒不退,整夜的不知道在說什麼,凌蘭和我說,連夫人房裡的丫頭都說夫人是被芳浣的鬼纏上了。」
我一愣,我見過芳浣失蹤的場景,要說芳浣是被鬼抓了我到還更相信一些。但畢竟人心隔肚皮,且女人間的嫉妒實在也不新鮮,釘個小人,下個詛咒都是常事,但是弄成這麼大手筆的,卻非常人之能了。
沈夫人的病,究竟是被戳穿了陰謀,還是氣急而生?
我道,「凌心,出去別和她們瞎說這些,你下去吃飯吧,我就不吃了,出去看看夫人去。」
沈夫人正在睡覺,房中只有凌月一個丫頭,見我來了就要行禮,我擺擺手,然後招手讓她過來,低聲道,「看過大夫了嗎?」
凌月道,「恩,方先生早晨來過的。」
我問道,「方先生怎麼說?」
「方先生說不礙事的,微感風寒而已,多休息幾天就好了,留下了點藥丸,讓我們按時給夫人服下。」
「誰來了?」帳子內,沈夫人有氣無力。
「是我,夫人,」我拍拍凌月的手,然後轉身笑著到了沈夫人床前,「我今天早晨才聽說您病了,這就趕緊過來了,感覺好些了嗎?」
沈夫人面容蒼白,彷彿老了五年,臉上的水分大概都隨著汗出去了,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一個微感風寒這麼嚴重嗎?
她苦笑道,「還死不了。」
我道,「這段日子天氣亂,倒春寒,太陽底下熱死人,屋裡頭陰影里凍死人,里裡外外的事情都您一個人操心,不生病才怪,不過有點小病也好,人都說小病多了無大病,您就趁這個時候多歇歇吧。」
沈夫人微微嘆口氣,道,「青嫣,你是個極其懂事的,會說這些話哄我,外頭人說什麼,我都知道。」
我攥住了她手,道,「夫人,家裡頭你主內,內里出了什麼事情,外頭的人糊塗,保不準牽連到你,過了也就過了,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沈夫人苦笑道,「你看雪萍、芳浣她們日日爭奇鬥豔,互相不服,我作壁上觀,兩不干涉――你嫁過人,明白我心境,可我能如何?十六歲出嫁,十八歲生子,主持整個家,我以前也沒嫁過人,沒主過事,誰教我?那些書上賢良淑德,我照本宣科的做了,我也是女人,難道就沒嫉妒沒貪心?有,可我仍是作壁上觀而已,因為我是夫人,是大房。老爺是明白人,家大業大,也不過這兩三個女人而已,且給我面子,從無寵妾滅妻――你說那些個碎嘴,那些碎嘴怎麼說的出口?離地三尺有神明,我不怕鬼神聽見,芳浣作人不懂分寸,自有業報。說的刻薄點,她哪值得我作惡?」
因說的過長,沈夫人長長的吐了口氣,似滿腹的怨恨都這樣說出。
我明白的。
青樓里,女人亦明爭暗鬥,其實不過一群苦命女子,沒幾年都一般的美人遲暮,一般的無人問津,一般的貧困潦倒。可有限的曼妙年華里,仍處處要強――又不是真的要強,只是爭著那些個男人的寵。來尋花問柳的又都是些什麼男人呢?一夜夫妻朝秦暮楚。良善些的在床上甜言蜜語,變態些的男人,打的人一身淤青。
偏偏女人都喜歡爭鬥,彷彿有了男人的恩寵身份就矜貴了,就算是瞬間的眩耀,鬥鬥斗個不停。
大宅院內,也沒有不同。
不過是妾,沒有兒子,那個男人對女色又不上心,動搖不了位置,沈夫人才不同她們斗。
所有的爭鬥,要勢均力敵才能讓雙方都拼盡全力。
芳浣如何能讓沈夫人用那般狠辣手段,不惜身敗名裂也要除之而後快?
笑話,她還不夠資格呢。
生病不過是氣苦罷了,氣外頭的人拿自己和芳浣相提並論。
我有絲懼意,涼涼的。
不會是她殺的芳浣,我深信這一點,一個人殺另一個人,可能並非深仇大恨,但一定要得大於失,權衡之後才能殺人,沈夫人擁有那麼多,怎麼會做得不償失的事情。
和沈夫人聊著的時候,聽見凌月在外面低聲的說話,我聽了下,是沈老爺。同沈夫人告辭,到了門口的時候碰見沈老爺,寒暄了兩句,便出來了。因為有些餓,就往廚房那邊溜達,準備自己拿兩塊點心充充饑。
「表小姐。」
我激靈一下子,急忙轉過身,沈行像一個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沈總管,」我有些不自在,勉強笑道,「有事嗎?」說完想起,幾天前他曾找過我,本打算之後去找他,可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不如不知,就作罷了。不成想他卻又找了來。
沈行面容平靜,道,「沒什麼,恰好遇見您,您這是去廚房?」
我點頭道,「是,剛去看過夫人,碰巧老爺也去了,我就出來了,正好中午沒吃飯,去廚房拿塊點心去。」
沈行詫異了一下,又隨即正常,咳嗽聲道,「找個丫頭給您送過去不就成了。」
「不必麻煩,」我道,「正好回去順路。」
「哦,」沈行慢吞吞的應了聲。
他有何心事?並非我觀察敏銳,只是傻子都看得出來罷了。
問……還是不問?
「如果沒有事,」我笑道,「我就先走了。」
自然是不問。
大體上,我是個好奇心極低的人。
「表小姐――」沈行脫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