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雙(下)
次日晨,我醒來的有些晚,很久沒有這麼香甜的睡覺了,難怪人家說夢是黑甜鄉,真箇一閉眼醒不來,也未必就是壞事。方寒衣的葯還真的是立竿見影。
梳洗之後望著鏡子,覺得自己神采奕奕。
我想去看看沈荃?,這丫頭幾天沒有來過我這裡了,也不知道怎麼樣,那天……我臉色一暗,上次見面還是芳浣失蹤的那天,她神情惶恐,讓我頗為擔憂。
不想出了門就撞上了個人,「沈總管。」我驚訝道。
沈行做了個口形,意思是讓我噤聲。
我有些納悶。
沈行左右看看,現沒有人,低聲對我道,「表小姐要出去嗎?」
我點頭,道,「沈總管有事嗎?」
沈行道,「如若方便,表小姐可否同我去成雙閣一敘。」
成雙閣在沈府後院的花園,花園正中有個湖,湖中是個亭子,橫看側看都是兩個並排建在一起,其實卻只是一個罷了。成雙閣最大的優點是未於湖心,周圍一覽無遺,如談話,不用擔心有人能夠聽到。
我一怔,自然明白了沈行的意思,道,「方便是方便的,可是沈總管你這樣豈不是有些欲蓋彌彰?」
有人看到我和他在成雙閣――比如他想避的人,不是連我一起拉下水?我有好奇心,但是絕對不過自保心。
沈行臉色白,道,「表小姐心思縝密,到是沈行考慮的不周全了。」說完他停頓了一下,似在猶豫,片刻后開口道,「表小姐是聰明人,我也不藏著了,我絕無害表小姐之心,有的話,也就不來找您了。很多事您想置身事外,高高掛起,我說的沒錯吧?您別搖頭,表小姐,沈行在沈家四十多年了,看的多,做得多,只是說得少。」
我嘆口氣,道,「沈總管,我明白你意思,你是知道我根底兒的,壓根就沒有表小姐這個人――」
沈行忽然捂住我口,待我停下,放下手道,「對不住表小姐,我沒有絲毫說穿什麼的意思,沈某在這個家也沒有別的貪圖,更不想讓誰難過。至於您,剛才的話也別隨便說,畢竟隔牆有耳。」他停了停,彷彿在想什麼,片刻之後嘆氣道,「其實是我莽撞了,我來想和您談談,但是自己好像也忘記了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說完,他施個禮轉頭便走了,步伐有些亂。
我想叫住他,這樣的蹣跚不該是屬於他的,轉念一想,晚上再找他也不遲,還是先去看沈荃?那個小丫頭要緊些。
不想到了雪姨那兒,卻聽雪姨說沈荃月和潘梓雷一起出去逛街了。
「那丫頭平時嘴硬,其實也不過是個小丫頭,看見了那種狀況,自然是嚇的魂兒都飛了,還得我這個娘照顧,」雪姨道,「幸好潘公子是個有心人,比她哥還疼她,從那天之後每天都來看她,這才算緩過來。」
我笑道,「荃?同我說過,這潘公子和大少爺本來就從小一起長大的,想來和大少爺一樣,把荃?當成親妹妹看待的。這也是荃?的福氣,有兩個這麼好的哥哥照顧著,以後肯定吃不了虧。」
雪姨抿嘴一笑,道,「可不是,這丫頭命好,比我這個娘強多了,一張嘴氣死誰,偏偏還都喜歡她。」
雪姨儘管對別人刻薄些,但是說起女兒那種容光煥和驕傲,讓人著實感動。
我笑道,「終歸是荃?惹人疼愛,我就沒見過有她那麼聰明的女孩子,長大了,更得是傾國傾城,雪姨你就等著享福吧。」
閑聊幾句之後,雪姨臉色一暗,道,「那個芳浣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失蹤,就失蹤了,還留下那麼一把頭,真叫個嚇人。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道,「誰知道呢,既然老爺的意思是不提這件事情了,雪姨,咱們還是不再說這個事比較好。」
雪姨啐了一口,道,「我也不想提,忘了才好呢,可就是忘不了,前幾天,我做夢還夢見芳浣了,站在那兒好端端的對我笑,偏偏就是一個光頭,姑子似的,當時就把我嚇醒了。大半夜,給我嚇的就沒再睡著。平時我跟她關係雖然不好,可都是她看不起我,她出了事,我也不希望啊,這是個人的造化,你說是不是?閻王老爺是讓她早死早偷生,讓她下輩子投個好人家,不給人家做小。」
我笑道,「芳浣失蹤和雪姨又沒關係,放寬心自然也就沒事了。越想就越怕,沒準就真的跟老爺說的一樣,芳浣就是跑了而已,留下頭故布疑陣,讓咱們不敢追她。」說實話,我也佩服自己,能說得出那麼冷血無良的話來。可是失蹤的人失蹤了,活著的人還得活著――大抵沈遠客也是這麼想的,故而堅決不予追究。
既然沈荃?不在,我也就不想多耽擱了,和雪姨告了辭,就一個人溜達了出去,越走越偏,或者是早晨和沈行聊那幾句話的關係,竟走到了成雙閣。
「誰?」
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扶住了現,沈遠客居然在成雙閣的一個角落裡。一身皂色袍子,聲音嚴厲。
「我,蘇青嫣。」我道,「我隨便轉轉過來的,沒成想你在這裡,不打擾你了,我現在就走了就好了。」
「不必。」沈遠客坐在那裡,膝頭上橫著張琴。
遠處梅花讓湖岸影影綽綽的粉紅著,湖水微瀾,碧波蕩漾,新芽的垂柳風中輕動,沈遠客好象畫中人一般的悠遠。我忍不住地揉了揉眼睛,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永遠那般遠遠的靜立著,誰都不能觸及,他也不讓人觸及。
沈遠客道,「方寒衣的葯看起來還不錯。」
我道,「確實,昨天晚上才第一次服用,夜裡感覺便好多了,儘早更是神清氣爽。好象很多年都沒這麼舒適過了一樣。」
他把琴放在旁邊,袖子向下落的時候露出手腕,上面裹著白布,我脫口道,「怎麼,你受傷了?昨天還沒有的。」
他淡淡道,「不礙事的。」
說不清的衝動,我站到他旁邊,見他沒阻止,便坐下去,道,「要緊不要緊,看過大夫了嗎?」
他搖搖頭。
我道,「你這人,好象總受傷。」
他看我一眼,彷彿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我一琢磨,也忍不住的臉上飛紅,眼睛從他臉上轉移開去,訥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當心會引起別的癥狀――」想起來剛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重傷在身,暈倒在我床下。
「方寒衣給我看過了,」沈遠客淡淡道。
「哦,」我慢吞吞道,「那就好。」
「那個……」我忍不住想和他再說點什麼,自己也摸不清理由,「怎麼傷到的?」
沈遠客看了我一眼,烏漆抹黑的眼睛冷冰冰的,半晌,又微微的軟了下來,「意外。」
「不像啊。」我介面道。
「蘇青嫣,」沈遠客蹙著眉道,「我記得別人都說你很懂事。」
我道,「大概看見你受傷,讓我想起了剛遇見你的時候,所以肆意了點。」
沈遠客一怔,道,「那時候你脾氣很差。」
我輕笑,拿過了他的琴,輕撫起來,「那時候,」我悠悠道,「我又無求於你,當然不用低三下四做人。」
「你倒是很誠實。」沈遠客有一絲笑意。
我道,「我又騙不過你,還不如老老實實的。」
「那就老實下去吧,」沈遠客聲音低沉,很低,低的又忽然遠了起來,「老實的人不多了。」
「那就對你老實好了,你是我恩人我主子,至於別人,我適度老實就成了。」我想了想回答道。
沈遠客忽然大笑,道,「蘇青嫣,你不老實能如何?」
我一揚眉,道,「自然不能和你一樣拳打腳踢,我靠的是心如鐵石。」
「我拳打腳踢?」沈遠客詫異的望著我。
「所以渾身是傷。」我介面道。
「謬論。」沈遠客道,「你心如鐵石?」
我點點頭,道,「嗯,妾心如磐石。」
「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是不說的。」沈遠客道。
我挑了下琴弦,答道,「你讓我老實,我就老實和你說了,偏偏你又不信,所以說老實人不好做。」
沈遠客笑著站起了身,「蘇青嫣,繼續做個你的『老實人』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喂,」我自己嚇一跳,沒想到居然會脫口而出的喊他。
沈遠客停下身來,沒回頭,等我說話。
我訥訥道,「也沒什麼事,你的傷――別大意了。」
沈遠客極輕極輕的點了點頭,以致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太想看到他的回應而產生的錯覺。
遠岸花火,如荼盛開,我不由得有些看痴了。
竟是早晨凌心那幾句話讓我產生了恍惚嗎?錯錯錯,除了把自己搞得五癆七傷,形容枯槁,生不如死,非分之想,別無它用。
我生活如今對於從良的妓女來說,不啻聖地,再多奢望,惹人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