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了無痕迹
整場決鬥其實只是在須臾間便結束了,龍套至始至終只是出了一槍,但僅僅是這一槍,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所以龍套寧肯背後硬接狗子一爪,也不願打持久戰,畢竟比起兩名氣息綿長,體力充沛的成年人,龍套的體力絕對處於劣勢,一旦選擇拼體力打持久戰的話,龍套決計無法與這兩名心意相通的兄弟相抗衡。
因此與其最後一事無成的落敗,倒不如冒險一搏,在體力最巔峰的時刻給其中一名來上致命一擊。揚長而避短,這正是龍套之所以能在最後時刻佔據上風,擁有說話權的原因。
「龍少俠好自為之吧!」狗子艱難的抱起滿身是血的熊子,撇下這麼一句話就狂奔入人群,消失在了乙房的盡頭。
可正當龍套也準備拄著長槍,緩緩離開乙房時,忽然從人群中竄出七八個大漢來,龍套一驚,皺眉道:「你們……」
「龍少俠,我想不用說你也能猜得到,不錯!我們正是宋國的百姓,被你們唐國人抓來做這敢死士。要是在以前,我們這些個普通人說什麼也不是龍少俠的對手,不過現在,龍少俠看來受傷不輕啊,我看也別走了,倒不如就留下來給我們這些糟粕之人填飽肚子吧!」其中一名大漢上前一步嚷道。
龍套沒有回應,只是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他沒料在經受了這一戰後居然還有人敢上前挑釁,此刻多說無益,還不如靜下心來運轉無名內功恢復體力。
那漢子見龍套居然不搭理自己,心中一怒,大手一揮,大喝道:「兄弟們,別他媽廢話了,咱們上!」
那幾名普通人望著場中不斷滴血,卻依舊站得筆直的龍套,內心不禁有些膽怯,再想到龍套剛才那驚世駭俗的一槍和此刻槍尖上殷紅的鮮血,膽氣立刻少了七八分,躊躇了片刻,竟然沒有人敢挪動腳步,第一個衝上前去。
那名說話的大漢見此,心中怒意更甚了,但若真要他第一個沖,他卻不敢,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龍套此刻就算再虛弱,這種普通人還是能夠刺翻兩三個的。
「夠了,你們這幫沒種的兔崽子都給老子滾回去!」一道粗俗嘶啞的聲音陡然從人群後傳來,空氣中還不時飄過陣陣淡淡的酒香味。
「西門……」龍套豁然睜大眼睛,看向前方。
果然,在一陣推推嚷嚷之下,西門大俠一手握著燒雞,一手扣著酒罈,醉醺醺的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先眯著眼隨意打量了那七八名大漢,赫赫一笑道:「就你們這點拳腳功夫還想挑戰我們的龍少俠,真不知道死是怎麼寫的。」
接著,西門也不再搭理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的大漢們,一搖一擺的走向半邊身子被染紅了的龍套,微微一笑道:「不錯嘛!小子,替你西門大哥長臉了!」
龍套此刻才真正安下心來,強直站挺的身子一軟,雙腳只覺像灌了鉛般沉重,撲的一聲倒在了西門的懷裡。
西門將吃剩下的半隻燒雞向後一扔,圍堵在身前的人群「哄」的一聲全部衝到了身後,去爭搶那半隻燒雞。
「怎麼?還不滾?」西門掃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八個大漢,淡淡道。
八個大漢互相轉頭交換了下眼神,也撒腿加入了爭搶的人群中,看得西門一陣搖頭。
西門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龍套慢慢離開乙房,可還未走多遠,一聲凄慘的悲呼將西門和龍套的腳步停了下來。
原來那些搶不到西門燒雞的人被勾出了心中的貪慾,見此時老者身邊沒了狗子和熊子,龍套也似乎不再會要回那荷葉包,便打起了要再度搶奪荷葉包的心思。可憐那老者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先前在與熊子的爭奪中已經力竭,此刻別說是一群人,就是一個人,也是力不能及。眼見自己冒死搶來的荷葉包又將被搶走,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下,不禁大聲悲呼。
「留給他吧!」龍套沒有轉身,顫抖著撐起長槍,站立了起來,嘶啞著聲音對西門淡淡的說道。
「嗯。」西門點了點頭,接著如餓虎般撲進了人群,隨手一抓,一扔就制服了一人,根本無需任何的多餘動作,武師境界的高手的實力遠非這些普通的百姓可以想象的。
轉眼,整個乙房七號門口滿是倒地呻吟的人群,還有一小部分見勢不妙,早早的退出了爭奪的人群,才免受了皮肉之苦。
「那荷葉包拿好,這次龍兄弟好心,留給了你,我不希望還有下次!知道不?」西門厲聲說道。
那老者倒在門口,手中緊握荷葉包,頭破血流,雖無性命大礙,但聲音已難以聽聞,西門勉強聽清那老者說:「罪人云石謝龍少俠大恩!」
「知道就好!」西門轉過身,對著門外所有人大喝道,「誰再敢動此老者一根毫毛,再敢打這荷葉包的主意,我西門必取他性命!」
話罷,一彈長袖,頭也不回的邁步走向龍套。
而這時,在屋內,一個小腦袋從一堆破舊的毛毯中露了出來,是一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女孩,略微骯髒的臉頰上鑲嵌著一對清澈明亮的眼眸,可卻噙著淚水。
女孩艱難的翻轉虛弱的身子,撐起身子,指甲摳著泥土,一點點的匍匐挪動,每前進一步,地上都被摳出一道深深的印記,挪到後來,十指的指甲都迸出了鮮血,嫣紅的鮮血混雜著泥土,留下道道細細的,卻極深的印記。
終於,女孩爬到了門口,梨花帶雨的臉頰憔悴得讓人心碎,凝望著這個為自己搶荷葉包的「爺爺」,女孩唯有緊緊的咬住下唇,讓痛麻痹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女孩輕聲喚了幾聲爺爺,雲石艱難的睜開眼,同樣凝視著這個自己視若生命的「孫女」,扯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小玉……乖,吃了吧……」雲石顫抖的將懷中的荷葉包放在了女孩的手心上,望著女孩的小手上鮮血淋漓,心疼的喘不過氣來。
女孩沒有馬上打開荷葉包,她想看看剛才外面到底生了什麼。她再一次用手肘撐起身子,指甲摳進泥土,向前挪動虛弱的身子,伸出小腦袋,渴望著向外張望。
這一刻,她,雲湘玉,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一名身受重傷,鮮血染透全身的少年,拄著一桿蒼茫的長槍,昂挺直著身軀,微抬頭,靜靜的獨自仰望著西邊天空渲染開來的火燒雲,少年的身子在夕陽最溫煦的照射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孤獨而又落寞。
這是亂世中,少年與少女的第一次相遇,沒有生任何的故事,留下的只是少年心中的一聲悲呼和少女眼中的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