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志在乾坤,垂輝映千春
果如胖子民工姜慶飛所料,姜忙牙天生一股劍走偏鋒的詭道即使加上姜慶飛刻意為之的七省兩年磨礪也根本敵不過杜青炎一顰一笑或是淡淡不是拒絕卻拒人千里之外的智慧。為此姜忙牙沒有氣餒更沒有放棄,即使屢戰屢敗卻依舊整日嬉皮笑臉死纏爛打屢敗屢戰,似足了打不死小強。秦三思對姜忙牙這種百折不撓的勇氣終於忍不住讚歎,卻換來杜青炎一記暴栗,跟王孬下象棋的姜慶飛不理會炮在後馬卧槽悶頭苦思對策的王孬,咧嘴露出滿口黃牙笑道:「這下要是打在姜忙牙那傻蛋頭上他能三個月不洗頭!」
王孬苦思對策不得,起狠來一把撥弄亂了棋子撇嘴白眼兒嘲笑姜慶飛道:「別人洗不洗頭我沒見過,你來這兒好歹也兩個多月了怎麼沒見你洗過頭?」
姜慶飛笑的猥瑣,自然毫不在意本就沒有表現出絲毫驚奇的秦三思和杜青炎,很像某個天王般甩了一下近乎光頭的超短型道:「小娃娃就是不懂,你看你三思叔和杜嬸嬸他們就毫不驚訝。知道為什麼你下棋老輸嗎?」姜慶飛滿臉高深。
「為什麼?」王孬果然中套。
「因為我腦袋比你聰明,不洗頭那是怕把我腦細胞,好歹到外面找個鬼都不去的僻靜處,有傷風化懂不?」大約這句話也算一種姜慶飛盼望已久或是徹底情願的告白:我姜忙牙放棄了!
姜慶飛居然沒有想象中那股驚喜,大約用各種常人難以忍受的手段折磨姜忙牙這個自己當兒子看的侄兒姜慶飛心裡也不好受,好在姜家的種生性堅韌經受住了各種磨礪。姜慶飛不敢說姜忙牙從此便脫胎換骨易經筏髓鯉魚跳龍門一飛衝天,但至少在今後拼搏經歷中回比以前那個姜忙牙強太多。
「斷了這心思我也就不再難為你,你立刻離開河南不管回甘肅也好還是去上海也罷,翻江倒海騰雲駕霧只要你覺得有那個本事就隨便去干,只記住一點,從今天開始你正式被逐出家門以後你是死是活跟甘肅姜家沒半分關係,你爹派的那些為你保駕護航搽屁股的人從此以後再不會出現,你好自為之!」姜慶飛說的雲淡風輕,姜忙牙似乎也早有預感,一個低頭烤火一個默默轉身。等姜忙牙走遠后姜慶飛才抬起頭來不顧王孬反對強行摸了摸王孬頭頂,悠悠道:「邂逅、擦身、路過,呵護是裝入水晶瓶保存萬年的毒藥,縱有顯赫過去我亦親手埋葬,只盼十載春秋三千日月……」
秦三思微微動容但最終沒說話,秦家家世談不上顯赫但講出來也很能震懾人心,秦三思從沒對人講過自家過往舊事,這算不算另一種更高層次的『親手埋葬』?姜慶飛過多時刻都表現得土氣至極粗人一個,這並不意味著外表粗俗舉止猥瑣便能徹底掩飾那學貫古今的滿腔學識,至少秦三思時時能受益匪淺。
「你們這些當伯伯的全都狠心!」杜青炎眼中淡淡悲傷。
姜慶飛嘆口氣,指著百泉湖方向道:「沒錯,是狠心!丫頭,告訴你件你不知道的事兒,那個一手策劃百泉湖沉屍的人被你伯伯追到晉南當著孫一虎的面先是捏碎他全身骨骼再用小刀片給他活剮了,血腥程度除了執刀和孫一虎外其餘那些個平時殺人不眨眼的狠人們全部轉身嘔吐不敢再看第二眼,最後用冷凍箱裝著那顆刻意留了臉孔的人頭帶回輝縣火化在你爹墳前!丫頭,我和你伯伯都不是神仙,能護你們這些後輩一時護不了你們一世,那些富不過三代的豪門望族我老胖子見多了,那些富超過五代的豪門也有但沒有一個不是下了狠心培養出出色接班人地。你伯伯大約跟很多白手起家的人一樣年輕時殺人太多損了陰德所以沒有子嗣,他要是有子嗣或你有個哥哥或弟弟的話你伯父也不至於對你如此苛刻!將心比心,我姜家也不想入『富不過三代』的魔咒!」
杜青炎靜靜聽,二十年的辛酸一股腦湧入腦海,平日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一如出世仙女的她歸根結底是個只有二十一歲的女人,撇開在外面風光無限回到家中照樣光腳丫拖拉板寬大睡衣,照樣拎菜刀執飯勺開火煮飯,外面始終堅強如山堪比絕大多數男子的她也曾幻想七色雲彩般的愛情,躲在陰影中流淚哭泣時也想找個肩膀好好依靠。歸根結底杜青炎是個未經床底之事的女孩!
晶瑩淚水,烈焰紅碳,碰撞出氫氣和氧氣交融而爆的燦爛火焰,杜青炎第一次當著外人落淚。
秦三思撕下一片紙巾輕輕折成方塊遞出去,緩緩道:「哭吧,狗子法師說過『內心無辯心,方為真苦行』人行一世本就不如意十之,哭出來便少了積怨。」頓了頓秦三思終於道:「只以後別當著我哭,我會心疼!」
姜慶飛全當沒聽見,拉著王孬便走。杜青炎笑,眼淚依舊沖刷左臉小酒窩。秦三思一瞬間想起自家院中那顆枝幹虯曲四川特有的黑皮梨樹每年四月便會開滿的雪白梨花,芬芳嫵媚下若恰逢綿綿細雨便徹底起了境界,梨花帶雨,美艷不可方物!
杜青炎臉上本來就絕少敷脂施粉自然也不存在補妝這等事情,沒了姜忙牙的賓士兩人便默契的步行幾百米到李時珍像處打車往共城別墅。上車時杜青炎早凍得臉色粉紅,一瞬間秦三思有捧住那張鵝蛋臉的衝動但最終忍住,下意識摸出根白梅放在鼻子下狠狠嗅上一口。
「怎麼沒吸嬌子?」
秦三思憨笑道:「習慣白梅那股從喉管嗆到肺腑的猛勁,嬌子勁太小吸著不過癮也捨不得。」秦三思最終也沒弄明白杜青炎給他的嬌子特供多少錢一包,不過看那精美包裝和基本無害的濾嘴設計也多少能估摸出個大致來,貌似白梅一千根也值不了嬌子一根。
「我伯父不討厭抽煙但討厭在他書房抽煙,你到哪兒后能不抽最好,抽也注意地點。」杜青炎第一次主動帶一個男人回家,哪怕是再三告誡自己秦三思只是前去為伯母看病的,但內心深處多少有股虛無縹緲但又揮之不去的心虛。
共城別墅佔地十餘畝,遙控大門早已打開,一輛電瓶觀光車靜候在門內。建筑前後有序錯落有致,主樓三層全石木青磚碧瓦傳統中國式,稍後花園中布有一棟非正統巴洛克式奔放充滿世俗情趣的四十多米高尖塔,左右是幾道建成洛可可式穹門裝飾金黃的迴廊。
「你家大約是全輝縣最有特色的建築!」秦三思下結論道。
杜青炎笑道:「等你有錢了弄個埃菲爾鐵塔立刻就能把這裡比下去。實話對你說,我伯父建這些西洋建築的主要目的就是突出那棟青磚碧瓦三層中國石木樓房的氣質,說白了它們都是陪襯。以前有些有身份的人到我家做客便傻傻誇讚什麼巴洛克什麼洛可可,於是我伯父便再沒給過他們好臉色看。」
杜老二金盆洗手轉而從商后一改滿身懾人心魄的匪氣變得溫文儒雅,不似陳老爺子那股將要出塵的神仙風骨,倒似足了修成人形學得仁義理智滿身儒風的野狼精怪。「不管你有多大野心也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杜老二找女婿一不認錢二不認權,只要有能耐就行,你有嗎?」沒有微笑沒有點頭,直挺站立在寬大門口的杜老二一句話徹底震撼秦三思。杜青炎仰起頭看漫天燦爛陽光,對杜老二直白到恐怖的說話方式多少有些怨氣但不能說,內心卻焦急等待秦三思回答。
秦三思抬頭,憨笑道:「從她描述的跡象看你夫人乃是陳年胃疾,藥石效果不彰,建議每天早晚各服用一碗小米粥,配合蘿蔔鹹菜不出兩年必可痊癒!」秦三思吸一口氣繼續道:「除了治病我沒什麼能耐,十九歲前我連人情世故都懂,我爹說我一生陡然,不是坎坷也不是平庸,僅僅是小曲九繞的婉轉,我爹沒解釋我也沒追問。進門時她對我說不要當著你的面稱讚前後左右這些西洋建築,我建築方面知識不多但好歹聽我爹嘮叨過,不是批評你而是事實,你既然將這些西洋建築建起便是落了下乘,要真覺得中國建築比西洋建築好壓根就不該弄出這些玩意兒!」
杜青炎微微側目但多少明白一點秦三思現在的心態,只有些擔心杜老二的反應。
「治病只是手藝算不上能耐,不過你今天說這些話多少有些意思。青炎進來,你滾吧,過了年便滾出河南!」杜青炎倔強的站著沒動,淚花將要滴落時猛然想起秦三思說過的話,強忍著沒滴下來,聲音卻已哽咽:「為什麼,為什麼……」二十年沒有自由全被人安排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一絲自主又被山一般的伯父親手摺斷,杜青炎滿腹心疼辛酸,只余喃喃。
秦三思緊握著褲兜內的Zippo,依舊憨笑,不是不屈辱不是不憤懣只是為了她眼中那滴忍著沒落的淚水還有堅韌到三百年白果鎮出的心性。秦三思低頭看看還未踏足的白玉台階,默默轉身卻並不再有車子接送,邁步走時身單影薄滿是蕭瑟落寞,微微佝僂的背卻出奇挺直,那道原本全開的大門早關到只留一道側身才能過的縫隙。秦三思蹲下用堅硬指甲輕輕划動地面,片刻后側身出門大步離開。
姜慶飛一眼便看出昏暗路燈下滿身塵土的秦三思心情低落,盛了碗米飯胡亂夾些菜進去端給秦三思,問道:「碰釘子了?」
秦三思張嘴自嘲道:「不算碰釘子,原本便是一場不該生的擦肩,甚至連擦肩都算不上,我只是覺得這種又一村式的柳暗花明最終不過真正無路的山重水複,內心有些感慨。」
秦三思蹲在爐子邊背對著洗腳屋大門大口往肚子里扒拉米飯,十多里路沒有一次回頭,更不可能看到那輛遠遠吊著的黑色奧迪A6,滿身塵土是外表內里也早就空虛。填了一碗再是一碗,足足吃飽三碗后才抹了把嘴收起碗筷去洗,爐子對面王孬早跟滿臉不可捉摸神色的姜慶飛陷入棋局廝殺。
元旦三天假期,王孬足足下了三天象棋,水平倒大有長進揚言等過年時徹底將姜慶飛踩到腳下,順帶唆使秦三思再去調戲一把美女班主任。秦三思自然不會無聊到專門跑到學校那等神聖場所去調戲一個黃花閨女,不過細想起來那個美女班主任跟早不知何處去的欣雨倒有五分神似!
杜青炎再沒在輝縣出現過,秦三思去過XH吧也去過那棟別墅外,一站便是一整天卻再沒見過那張鵝蛋臉龐。倒是元旦后沒多久吳北冥又來了一次,恰逢秦三思騎著錢江150從新華書店回來,一本《大清帝國1985》被她輕輕翻動,紙張嘩嘩間便徹底流失了秦三思內心一切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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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新年不可抑制到來,到處張燈結綵四海歡騰。王孬他媽已經跟別人談妥,一年四萬將洗腳屋租出。秦三思沒有留戀,只靜靜跟王孬姜慶飛二人圍著爐子吃幾道秦三思燒的菜,一瓶最賤的紅星二鍋頭輪流灌進兩人肚中。秦三思一應書籍藥材全被張黑驢弄到陳老爺子院中,前幾天秦三思才知道陳老爺子的生辰是臘月二十七。
蘇北吳家來了位三十多歲的公子哥,極其低調將陳老爺子火化后骨灰被張黑驢連夜送進山中掩埋,房子按照遺囑留給了秦三思。秦三思見到陳老爺子骨灰盒時只簡單磕了三個響頭,沒哭沒悲慟,一切風輕雲淡。面對陳老爺子視為一生遺憾的吳兵時秦三思只淡淡道:「那件東西我會取回來埋在陳老爺子墳前。」吳兵沒半分表情道:「原先我以為張黑驢才是正主,他註定不能取回那件東西,至於你倒還有三分可能,我等你來取!」
火爐旁秦三思眯了眼,突然對王孬道:「『執著萬法為實有,今日為,明日果』任何事情過於執著便是著魔,終歸不會有好的結果,王孬你以後行事多想想這句話。我爹管我叫三思,便是三思而後行,你以後更要如此。」
王孬也知道明日這洗腳屋便會徹底成為歷史,一時間也嗆出淚花。「秦三思你個龜兒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走了還有我班主任那個巫婆管著保管出不了事,只你以後有空了來看看我……」
秦三思摸著王孬腦袋沒再說話,第二瓶二鍋頭便在外面漫天煙花聲聲炮仗中見了底,這頓年夜飯也漸漸接近尾聲。
秦三思四點多邊起了床,輕巧打開捲簾門后便看到披了層厚雪蹲在門口的張黑驢。秦三思蹬上摩托載起張黑驢呼嘯而去,二樓窗口中王孬那雙圓大黑亮的眼睛再次抑制不住流下淚水,大約那個背影真如當初對美女班主任介紹那樣:老師,這是我爸!
方山後小村,大狼窪一道山脊上兩個人影跪倒在一座墳包前。「爹,您老的心愿我和黑驢給您完成了,陳老爺子已入土您老該放心了。三年多被陳老爺子管的太嚴,沒能掙錢給黑驢娶房能幹的媳婦更沒能給您生個孫子,您老不怪我吧?爹,你說我娘生下我就出家為尼,我尋遍千山萬水也會將她找到,還您一個交待。我和黑驢就要走了,不混出個人樣註定回不來,今後便沒人隔三差五來陪您說話給您掃墳,您保重!」
秦三思站起身,喝道:「你走正路還是跑偏鋒?」
張黑驢憨痴,傻笑道:「跟著哥!」
秦三思不想讓他爹看笑話,起步走出老遠后才對身後緊跟著的張黑驢道:「屁!你跟著我有個球用,你打架比我狠,境界比我高,就連為人處事也比我強一萬倍你憑啥跟著我受罪?」說完后狠狠吸一口白梅。「就這麼定了,你明天去廣州找陳騅,他怎麼安排你你怎麼受。」張黑驢出奇沒有反對,只傻笑點頭,半晌才道:「我想去天龍禪寺看看狗子法師和那頭黑驢!」
秦三思點頭,看了看自家老宅道:「陳老爺子哪兒的錢一共四千你全拿了,我哪裡還有三千多夠我用,明天不用再找我,直接往廣州走!」
拂曉時秦三思回到洗腳屋,停好摩托環視一眼空蕩蕩洗腳屋很有默契和早蹲在爐子邊背著個王孬淘汰的破舊書包的姜慶飛對視一眼,徑直出門『嘩』拉上那道捲簾門,踏步風雪中……
共城別墅。
「老爺,小姐電話,從倫敦打來的。」老傭人李媽滿面興奮。杜老二接過聽筒便聽見杜青炎久違的聲音:「我想到我爸媽墳前上柱香磕個頭。」
生猛如杜老二聞見這細細淡淡滿腔委屈的聲音也紅了眼,卻斷然道:「一切我都會做,你只在倫敦好好的就行。」
杜青炎沉默,許久問道:「他在大門前寫了什麼?」
杜老二瞥一眼一塊刻著十個字被整塊起出擺在布滿景德鎮瓷器、商周青銅器、非洲象牙雕刻的博物架上那塊水泥板,輕輕掛斷電話。
先秦古篆,三字一行,大小不一淡淡痕迹寫著:我志在乾坤,垂輝映千春!整體看來如龍似虎、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