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三百詩人裹腳

第四十節 三百詩人裹腳

這又是一道奇怪的諭旨,同樣的一道諭旨向大清朝的四面八方,然後由各地地方官親臨傳旨。沒有人猜得到內容,但是和每份諭旨放在一起的東西,是塊白布,這大家都見到了。

難道是賜死?但賜死一般都用白綾。難道因為這次賜死的人太多,朝廷出不起白綾,所以改用白布?但這布用來上吊,則未免太粗太短了。無論如何,白布也不能算是好兆頭,那麼究竟會是什麼呢?

有個常給老婆洗腳的昏庸縣令猜出來了,悄悄對老婆說,「這回有好戲了。瞧瞧,給錢舉人的諭旨帶了塊裹腳布!」

「帶塊裹腳布做什麼?!」縣令老婆驚訝地問。

「還能做什麼?他是個讀書之人,當然是罵他的文章象塊裹腳布,又臭又長!怪不得錢某人已經四次會試,回回空手而歸。每次會考前,我請他赴送別宴都請膩了!」縣令回答說。

第二天當他到錢舉人家去宣旨,錢家人見到白布,個個顏面黑,手腳顫抖地跪下聽旨。

而本來自以為猜中旨意的縣令,也因為驚訝和慌亂,宣旨時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諭旨說:「查錢生文所作小腳詩《詠香履》一,詞句通暢,頗有意境。為使本人和家內女眷一同體會小腳箇中滋味,現賜裹腳布一條,著錢生文即日起開始裹腳,欽此。」

這麼說,錢舉人要裹腳了!

縣令一溜煙地跑回了家,老婆見他出了身大汗,罵道:「該死的,又出這麼多臭汗!老媽子還有一大盆要洗呢。不是告訴你了嗎?衣服你隔三天才能換一次!」

「老婆,我不換衣服,我不換衣服還不行嗎?但從今往後,我無論如何也不給你洗腳了!」

「你反了你!」老婆大怒道,「你說,為什麼?」

「今天錢舉人就因為作了小腳詩,皇上讓他裹腳了!如果我給你洗腳,被皇上知道了,也會讓我裹腳的!」縣令氣急敗壞地說道。

「啊,錢舉人要裹腳了?」老婆忽然大笑了起來,「錢舉人要裹腳了!錢舉人要裹腳了!老娘常說你們這些臭男人,什麼時候也來受受小腳的苦,就不會把給老娘洗腳當成苦差了。哈哈哈,老天開眼了呀!錢舉人要裹腳了呀!」

縣令看老婆象了瘋似地高興,驚得搖頭嘆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自己經常口頭讚美老婆的小腳贊到舌頭麻,偏偏文字上不太通,一作詩就被傳開去當笑柄,連那個連年不中的錢舉人,也敢幾次背後嘲笑他;所以雖然擬了好多篇腹稿,比如「我說小腳好,小腳是個寶;夫人怒也不能跑,追打我也追不到…」,卻至今還沒有為老婆作成這小腳詩。這真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呀。

男人裹腳,這就象母雞打鳴、公雞下蛋一樣,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但聖旨上一字一句,寫得清清楚楚,沒錯。

男子漢大丈夫,只可殺,不可辱!讀書人惟有一死而已。錢舉人即時就想到要自殺明志,但他兄弟比他還懂得他此時的心思,一把抱住了他,說道,「哥哥,不行呀,不能忤旨,現在全家人的性命都搭在你身上啊。」

錢舉人絕望了,是呀,一家老小,難道陪著自己去死么?

沒有選擇,上命難違,並且不能拖延,於是老媽和妻妾們都擠了過來,爭著傳授自己的裹腳經驗,幫著磨明礬水,洗腳,把四個腳趾頭彎到腳底,然後用白布包紮起來。聽說這一包,就要四五年後才鬆開呀!所以一包裹完,也許是因為痛,也許是因為難過,錢舉人頓時哽咽起來。

在同一天,大清朝各個地方,忽然有三百位小腳詩人裹起了腳。這件事情引起了滿朝震動,朝臣們紛紛給太后遞摺子,軍機們在廷對時當面請示,問太後為什麼要讓三百位男人裹腳?之後會不會讓其他男人也裹?

「是不是如果他們裹得好,就大家都來裹?這件事情,我想聽大家議議。」武則天閑閑地答道。

啊,難道太後有意讓大清朝男子也都象婦人一樣裹小腳?眾朝臣面面相覷。

文祥出列道,「太后,這使不得。朝臣們如果裹了腳,不僅有礙觀瞻,而且行走不便,還如何為朝廷效力?」

「有礙觀瞻?我看不見得,『偷立宮樣穩,並立雙跌困』,『步步著金蓮,行得輕輕瞥瞥』,『洛浦凌波,為誰微步,輕塵暗生』,不是美得很么?」武則天問道。

雖然佩服太后把幾名不見經傳的小詩小詞背得如此流利,文祥還是答道,「回太后,那是形容女人,男子就不見得了。」

「見得見不得,試一試才知道;不試一試,又怎麼見得就不好呢?」太后答道,「我看那些個詩人個個對女人的小腳讚歎艷羨,才特意讓他們自己也有機會體會,單看人家吃熊掌鮑魚,那他們也未免太吃虧了。」

「回太后,聽說三百名詩人之中,頗有大有風骨之人,以為朝廷有意羞辱於他,要去尋死;又因為已經裹足三天,這些人雙腳都疼痛難當,出不得門,做不成事,在自己家裡也只能坐著躺著。這樣下去,如果鬧出人命,豈不是不便?」文祥奏道。

武則天大怒道:「讓他們去死罷。自己作詩讚美的事情,叫他們自己去做,卻如此推三阻四、婆婆媽媽,我不問他一個『口是心非』之罪,就是怕了他們!何況他們人人都有母親妻子,她們裹腳裹了幾十年,怎麼從沒有這樣嬌氣?才裹了不過幾天,就痛得尋死覓活?」

沈桂芬對那三百名讀書人遭受如此無妄之災,也頗為同情,此時出奏道:「回太后,聽說在腳沒有長成之時裹腳,疼痛要輕些;這些人個個都已經成年,所以裹起來會更加疼痛,還請太后免了他們的刑罰。」

「你倒提醒了我,」太后說道,「那麼我們就另挑三百名童子也裹起來,看看哪個更痛些,以後從什麼時候開始好。」

沈桂芬家裡正有一個乖巧伶俐的孫兒,因為兒子資質平平,所以家裡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小孫子身上,要是裹了腳,那不就成了廢人了?!所以沈桂芬急忙連聲說道:「臣罪該萬死!臣只是道聽途說,就敢在太後跟前胡言亂語,臣有罪。」

沈桂芬家裡有孫子,其他人家裡難道就沒有?一時間大家都有點害怕,不敢往下說了。

太后似乎也不急著逼迫他們即時就定好適宜男子裹腳的時間,竟然就跳過了這個話題。

五位軍機大臣們在恭親王府碰頭,討論這件事情應該如何收場。焦佑瀛先說道,「太后平日做事,一向深思熟慮,此次突然了一道這麼離奇突然的旨意,是否有點…百姓們議論起來,好象也不太好呀。」

沈桂芬點頭道,「確實如此。讀書人沒事也要找點名目,又做文章又做詩,這一次只怕也免不了。過兩天就該熱鬧了。」

文祥搖頭道,「不然,照我看來,太后其實是故意在行莽撞之事。」

「怎麼見得?」其餘四人急忙問道。

「了這麼一道貌似突然的諭旨,太后立即就把三百個人質抓到了手。如此一來,接下來是纏是放,太后自己不用著急,自然有被纏之人,和你我這樣的待纏之人急著去問去催。」文祥道。

「這卻如何是好?」沈桂芬急忙問道。

大家也都五六十歲的人了,紫禁城滑溜溜的漢白玉台階,現在就有些對付不過來;等裹了腳,難道爬著去上朝么?

「我們要弄清楚,太后的意圖是什麼?果真是想要我們大家都纏腳嗎?」文祥以問代答道。

「這得去打聽打聽。」焦佑瀛頻頻點頭。

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須繫鈴人」,要勸太后把那三百塊裹腳布放開,只有先打聽太後為何要放這三百塊裹腳布。

內務府主管答說,當時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白布是裹腳布。後來倒是有幾個宮女曾驚慌失措地悄悄來找過他,問從今往後是否宮女們也都要開始裹腳,因為她們恰巧替前幾天進宮的誥命夫人們洗熨過裹腳布。

後來,也許是從宮女們嘴中傳了出來,有一種說法忽然傳到軍機等人的耳朵里。說太后突然讓三百詩人裹腳,也是迫不得已,因為那是康熙爺吩咐太后做的!

原來太后自從到天津閱兵,見到洋人除了輪船槍炮之外,更是人高馬大,足比大清朝子民高出一兩個頭。即使本朝造出來和洋人同樣的槍炮輪船,人家手臂更長,力道更猛,奔跑更快,也是無可奈何。

太後日夜為此苦思冥想,有一天晚上,恍惚之間,忽然見到了康熙爺,問她:「你用心為我朝操勞,很好,此刻正為何事愁煩?」

太后就把自己的煩惱說了出來,說洋人如何利害,本朝的子民卻大多羸弱,連一個太平天國也打了十幾年,將來和洋人臨陣對仗,不知勝算能有幾何。

「這不能怪你,這是我當年沒有做完那一件事情,所以給後人遺留了許多煩惱。這一切皆因漢人女子裹腳,行動不便,操持家務,生養照料兒女也如此;自己跑不快,就總是把孩子們圈禁在方寸之內;平民百姓家沒有丫頭,主婦燒頓飯,也要踉踉蹌蹌忙上兩個時辰,如此孩子怎麼能養得壯實?這個樣子,到如今已經五六百年。如今你只有替我先去找到那三百名詩人,吩咐他們都來裹腳,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太后正要細問時,康熙爺忽然間閃身不見了。因此醒來之後,太后只有先了這麼一道看似古怪,其實自有玄機的上諭。

原來如此!雖然說是康熙爺的意思,看來其實是太后的意思。不過漢人們纏腳纏了這麼多年,忽然命令要放,只怕反對的人也多,當初在康熙爺手中撤了禁止纏腳的禁令,就是為此,漢人民間因此還有了古怪說法,說漢族男子雖然和滿人一樣剃了,婦女卻照舊裹腳,這叫「男降女不降」。五位軍機大臣商量來商量去,準備擬個奏摺,先委婉陳情一番,看太后能不能下體民意。

裹腳布沒有裹在軍機們的腳上,他們自然能從容商議;三百位詩人當中有專門託人在京打聽的,得了這個消息,恍然大悟,方知禍從何來。急忙又做成了一詞。

裹腳是因為寫小腳詩招禍,難道這禍還招得不夠,又來寫詞?他夫人正巧見了,急忙拿起詩稿,就要丟向火爐。

「夫人,不要燒,不要燒,你替我好好看看,我能不能解開這塊裹腳布,就全靠這詞了。」詩人在後面一瘸一拐,想要追回詩稿,無奈腳痛得厲害,只好叫道。

夫人朝詩稿一望,又是《菩薩蠻》:「塗礬屈趾裹白布,從此將我雙腳縛。坐卧難寧中,都無行處蹤。從無一時穩,整天炕上困;既明行路難,才知夫人酸。」

夫人讀完,不免也是既含淚又含笑笑道,「誰不知道,『小腳一雙,眼淚兩缸』?偏偏你們這些人,整天風花雪月,要做這樣粉飾離題的小腳詩!總算老天開眼,叫你們自己也嘗了滋味!」

這位夫人的詩才在丈夫之上,詩人聽夫人說「裹也裹得好,作也作得好」,急忙將詞封好,寄給京中好友,請無論如何代奏這「小腳詩人新詞」。好友又託了位能直接上書的御史,御史急人之所急,果然不負重託,這詞直接就到了東書房的案頭。

武則天在一堆奏摺中,見到這照著蘇東坡《菩薩蠻》改作的詞,不覺大笑,笑完后,隨手又遞給身旁兩位昭妤。兩位昭妤讀了,也都掩口而笑。

「讓禮部準備一處展館,預備展出三百詩詞,這是頭一。」太后吩咐道。

「是,女臣這就去辦。請問太后,這展館應該叫什麼名字?」曾昭妤問道。

「就叫裹腳詩館吧。」武則天道。

繼第一詩后,其他小腳詩人紛紛呈上詩文,太后滿意的,就直接挑去陳列,不滿意的,回重寫。剛開始回的那些詩詞,只是因為還不夠情真意切,或只意識到了自己的痛苦,卻沒有意識到家中老母妻女的痛苦;後來被退回的呢,竟然只是因為「沒有新意」!

三百個人同做一個題目,大同小異的當然居多,這一來眾詩人更加爭先恐後,唯恐慢了一步,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新意」又被人搶了先。有的更是同時呈上幾,以便這被人捷足先登,那還可以將功補過。所以「裹腳詩館」里,每天都有新詩展出,更擁滿了來看新詩的人。

詩人到底是詩人,幾百詩歌,將裹腳的苦痛不便,傾訴到淋漓盡致,使得讀詩之人,無不「淚濕滿巾」;裹腳這種一向只由幼小女童們真切體驗的痛苦,這種藏在婦人們底層記憶里的艱澀,忽然被掌握了文字的詩人們掘出來,變成了比「上刀山、下油鍋」,比「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比一切酷刑都厲害、都一時風頭無兩的活生生的恐怖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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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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