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天津事件
第二天的「廷對」,讓武則天頗為失望。先,她的對手,慈寧宮的「母后皇太后」,原來是個團團和氣的老實婦人,武則天批閱過的奏章,那位太後半句話不多說,只加蓋個印章便了。其次,朝堂所設的養心殿東暖閣不夠闊大,來朝的官員竟然也只有五六人。也許因為還是薄有涼意的清晨時分,除了恭親王還年輕倜儻外,一個個老態龍鍾,瑟瑟抖。
其實恭親王等幾位軍機大臣看慣了奏摺上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指甲印,忽然見了崇厚摺子上明快的御筆硃批,個個心情不錯。恭親王先道,「臣等已傳旨給刑部尚書鄭敦謹,他已準備前往天津;只是因為要和洋人斡旋,請旨要懂洋務的人員協辦。」
「也好,你們推薦幾個懂洋務的人員吧。」
「崇厚和洋人打交道多,還是讓他來全力協辦吧?」恭親王問。
崇厚自己辦不了,才要朝廷派人去辦,欽差要找人相幫,如果仍舊找回他,那不是「不換湯也不換藥」嗎?又因為昨天她聽到小皇帝的一番話,對這個崇厚起了懷疑之心,所以決計不用,因此問道,「此外還有哪些人懂得洋務?」
恭親王有些躊躇道,「大臣中懂洋務的人不多,還有個郭嵩燾,前不久剛從英國回來,但已經罷官回湖南老家了。」
又來個英國?洋人到底有多少個國家?大清朝懂洋務的人如此之少?總之武則天一見這裡宮殿內的寥寥幾人,已經決定要多召大臣來用。不過對罪臣,還是不得不問句:「他當初丟官,所為何事?」
「是一同出使英國的副使劉錫鴻奏報說:郭嵩燾出使英國后,典祖忘本,公然不穿大清官服,改穿洋裝;不行大清禮節,改行西洋握手禮。總之處處效仿洋人,失大清國體,丟為臣本分,所以罷官回家了。」
原來如此,俗話說「入鄉隨俗」,「到此處,行此禮」,倒也不是什麼大罪,因此她沉吟道,「既然一時找不出旁的懂洋務之人,就讓這個郭嵩燾戴罪開復,回朝廷效力吧。」
這件事情就這麼議定了,恭親王接著講到直隸總督曾國藩奏請開假養病。武則天昨天在東書房翻閱以往奏章,已經知道了曾國藩是個重要人物,因此道:「那就准奏吧。雖然說『能多勞』,但朝廷也要多體恤有功之臣,在京城賜給他處宅子居住,對了,他喜歡做些什麼呢?」
這就好說了,恭親王答道,「曾國藩喜歡研究國學,給後輩講學。」
「那麼就調任武英殿大學士吧。」武則天昨天記住了這個崇高而清閑的官位,忽然想起來問道,「曾國藩有沒有女兒?」
「這個,」恭親王一頭霧水,急忙道,「臣目前不知,待查清后回奏太后。」
這就很妥當地議定了兩件大事了。幾位大臣都在心中嘖嘖稱奇,這位太后一日不見,突然言辭爽利,筆鋒了得。雖然說她從前也不算糊塗,但到底是女人,有些粘滯緩慢。
武則天退朝後,慈安太后也向她表示了激賞之情,「妹妹斷事好快好利落,我自己是個無用之人,以後皇帝的事情,更要偏勞妹妹了。」
這位中宮倒是和藹親切。
退朝後她照例到東書房,翻閱從前的奏摺。這裡大約很久沒有得力之人整理,所以奏章文獻都亂得不成樣子,幾年前的和幾天前的,都混在一塊。
太監多是窮得沒有飯吃才混進宮,有才能的人只怕不多;宮女的見識大多有限。但難道宮中不能專設女官?她剛剛問到曾國藩的女兒,就是此意。事事都要自己動手,太麻煩了。
東書房當值的太監叫焦貴,她喚道,「焦貴,去取宮中名冊來。」
名冊上列著的皇子只有一位,皇女也僅有兩位,其中一位還寫著「恭親王出」,原來是恭親王的女兒。說到這位恭王,武則天又找出來一份記錄,是講到恭王福晉不久前去世,這也巧了。
她把這些找得到的文獻都細細讀了,然後又將幾本史書重新翻了一遍。才現這朝廷已經是內亂叢生,而外擾不斷。太平天國持續了十多年,然後是白蓮教,捻軍和回亂。從咸豐帝因為鴉片而開戰,朝廷已經賠給了洋人幾億兩銀子,致使如今國庫空虛,民眾飢號。
難道這就是老天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個朝代?
今天的奏摺又送上來了,頭一道就是天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法國兵船抵達天津,幸喜法兵尚未上岸;法國領事羅西亞要求我朝將天津州縣撤職,並緝拿殺害法人兇手。」
法國人催逼得如此緊迫?這個崇厚的意思呢?難道叫朝廷照法國人的要求去辦?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在奏摺上用硃筆批道:「此事由欽差鄭敦謹全權徹查。為免一事多人,滋生雜亂,崇厚就地停職,聽侯調用。」
免是免了,他的事情誰來暫管呢?郭嵩燾還在湖南,來京需要時日。三口通商大臣的事務別人也不一定熟悉。可笑這麼大朝廷,竟然無人可用。
因此另一道旨意,「崇厚停職后一應事務暫由州縣代理,等候後續安排。」
另一道旨意催「郭嵩燾火速赴京。」
對法國兵船也不得不防,因此「急令各路兵馬赴京勤王」。實在武則天也不知道除了已經裁撤的湘勇,和在西北的左宗棠,還有哪支兵馬可供調遣,所以虛虛實實,不去指明哪路兵馬。朝廷重臣中,除了曾國藩、左宗棠、還有位李鴻章,此刻正在兩江。此外軍機處就只有恭親王等五人。
想到每天只能面對這五個人,讓人心中不免厭煩。但假如有人來談談,驗證驗證自己對時局的看法,也就聊勝於無,她吩咐焦貴道:「去請恭親王進宮。」
等親王到了,她命令賜座,恭親王卻諾諾推辭,不敢就坐。
「你對在天津和法國人的交涉,都知道些什麼,請講來聽聽。」武則天開門見山問道。
恭親王一向消息靈通,於是把聽到的說出來,說天津老百姓的兒女五六月間時有走失,懷疑被法國人所建的育嬰堂所拐賣,苦於沒有證據,育嬰堂一方又堅決否認。偏偏在郊外有野狗拖出嬰兒屍體,而且都缺心少肺。更離奇的是,人販每次送去幼兒,育嬰堂還給銀兩若干。所以百姓更加懷疑育嬰堂偷摘幼童器官,群情激憤,包圍了教堂。崇厚向法國領事提出交涉,要搜查慈仁堂,也就是育嬰堂,逮捕人販王三。結果查來查去,所謂慈仁堂挖眼剖心,總無實據。但百姓們認為崇厚袒護洋人,仍舊包圍教堂,騷擾叫罵。
法國領事因此要向崇厚討個說法,進門即破口大罵,接著為泄怒氣,開了一槍;把崇厚嚇得一溜煙躲進後堂,讓法國領事在前廳獨自拍桌踢凳砸茶碗、咆哮不斷。
這時又有幾千天津民眾跟著圍到了通商衙門之外,群情激蕩。洋人出事,總是不得了的麻煩,崇厚只好又出來,勸法國領事,這個當口不要出去。誰知翻譯剛把話說完,法國領事怒氣沖沖地道,「我不怕你大清百姓!」拔腿就走。
衙門外的百姓,人人怒目而視,情勢一觸即,誰知冤家路窄,正遇著要去見崇厚的天津知縣,這位知縣也曾因幼兒失蹤案去過育嬰堂搜查。法國領事拔槍就放,擊傷了知縣的隨從。
民眾頓時被激怒,一擁而上,將法國領事及其隨從打死;接著又擁到各條街巷,砸毀教堂,殺了多名法國人。
恭親王把這段故事講得活靈活現,好似自己之前就圍在崇厚的衙門邊瞧過熱鬧。武則天聽得又驚又怒,問道:「派去的鄭敦謹,你估計能不能把事情辦妥?」
這就難回答了,說不能辦妥,豈不是說太后不善識人?若說能辦妥,回頭鄭敦謹辦不成事情,把局面搞糟了,又怪罪到自己頭上。因此沉吟片刻后說道:「鄭敦謹查案素來嚴謹,只是如今的事情卻不只查案,還要和法國交涉,所以臣以為崇厚...」
提來提去總是一個崇厚,崇厚既能把事情辦妥,怎麼事情會到這個地步?武則天打斷他道,「除了郭嵩燾,就沒有旁人?」
這是表示已經將崇厚排除在外了,恭親王即使想替他說話,也只有閉嘴。其他的人呢?倒是有一個,恭親王說道:「太后以為曾國藩如何?」
這簡直讓武則天失笑,難道朝廷只剩這幾個人了么?偏不用他,看看恭親王口袋裡還有些什麼人。因此說道:「今天已經准了曾國藩的假了,又派他,好象朝廷沒有成算似的,不太好罷?」
「那就只有等郭嵩燾了,臣這就去催他急速進京。」其實朝廷里這麼多大員,如何會無人可派?只是事情已經鬧到難以收拾,派去的人落人褒貶已經在所難免。除了那些資歷太淺,恭親王不放在眼裡的人外,軍機處和六部有頭臉的人物都和恭親王相熟,所以不派他們去趟這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