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東南水師元帥

第五十節 東南水師元帥

自左鄭二人聯名奏報行營刺客及馬新貽被刺案進展后,等侯了幾天的諭旨這一天到了,諭旨說:「查行刺馬新貽之兇犯張汶祥為湘勇舊部,行刺駐江寧查馬新貽案之二位欽差大臣未遂之兇犯為江南水師新革水勇,並江南水師黃翼升暗助流勇、揄揚刺客、不敬上峰;著立即革去黃翼升江南水師提督職銜,所部江南水師俱歸東南水師元帥左宗棠節制;該員雖隨本朝德高望重之大臣征戰良久,而莽性未改,不敬朝廷,著將本人交朝廷議罪;念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一案之兇犯張汶祥身份已明,其餘細枝末節,不必追究,著將其凌遲處死,滿門抄斬;著將行刺欽差大臣未遂之江南水師革勇肖嶺滿門抄斬。」

諭旨雖長,雖然還曾提到「德高望重之大臣」,也仍舊掩不去中間夾帶著的「東南水師元帥」六個字的銳利鋒芒。鄭敦謹抬起頭,拱手作揖,滿面笑容要對左宗棠道恭賀;左宗棠則是幾分驚疑,幾分惶遽。

好在傳旨之人,立即又打開了第二道諭旨,朗聲念道,「閩浙總督左總棠,前次天津兵船比試遇險之時,當機立斷,護駕有功;及入朝覲見,對水師和造船之事,如數家珍,籌劃調度,無不得體,展望將來,更有獨到之見解;又赴江寧查馬新貽遇刺案,雖遇疑霧重重,攔阻恐嚇,仍不顧安危,勇於查探,且布防有方,擒刺客易如反掌,使江寧免生亂局。著加授東南水師元帥一職,總攬水師全局,各地水師俱歸節制;望該員感恩圖報,銳意進取,練能征善戰之勇,造所向披靡之師,以不負朝廷之重託。欽此。」

左宗棠從未想到,用心查案竟然會查成元帥!此時只有叩頭謝恩,道,「臣左宗棠謝皇上和太后隆恩,粉身碎骨,難以為報!」

古往今來,說過「粉身碎骨,難以為報」的人,成千上萬,但用它來形容左宗棠此刻的心情,再貼切不過。

有誰能知道,一個以諸葛亮自許,卻屢試不中,四十多歲才出來做官,總是被人批為「臭脾氣」「直騾子」的人,要去和那些大多二三十歲就出道、時時處處都有熟人關係照顧的同僚們競爭,有多困難?

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令人難以理解,當面說別人不好,叫做「臭脾氣」;背後去排擠別人,卻叫做「有手段」;什麼都做不了的庸才,只要做團團好人,自然就能尸位素餐;善做事的人,卻總是容易招來批評嫉恨。足見人們不關心別人做了什麼事情,只關心別人讓自己感覺如何,所以理直氣壯地要求那些比自己能幹的人,一定要比自己更謙遜,因為只有如此,自己才會感覺平衡;但說到底,那樣的怪胎,又能有幾個呢?

連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自己的臭脾氣總是替自己招怨,也在執著的同時,懷疑自己究竟也走多遠。而這道突如其來的諭旨,卻使他感到自己幾乎就在山巔,曾經有過的輕蔑嘲笑,如今都被踩到了腳下。以至連他自己也在興奮中有些惶然了,究竟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皇上和太后如此的垂顧和青睞?

左宗棠升任東南水師元帥的詔告一出,頓時朝野震驚。大清朝幾百萬軍隊,俱已過世的各路元帥也只有幾人,升任「東南水師元帥」,並且是「總攬水師全局」,還不夠大么?說是「東南水師元帥」,其實是獨此一家,大清朝只有東部和南部沿海,將來總不成還能出個「西北水師元帥」?

其實就算左宗棠就任「東南水師元帥」,此時經管的人和事仍舊是二百八十餘工匠,一處空船塢,兩間空船廠,外加還見不到影子的洋技師和動機若干。但奇妙就在於,加上這「元帥」的輝煌頭銜后,左宗棠暫時駐留的行署,立即拜客如流。江寧本來就是交通便利之地,通蘇州、杭州、上海等地都不過幾個時辰、半天時間。所以不但兩江本地的官員前來拜見,更有其餘各地的官員乃至商人們都紛至踏來。

這些老練的商人們觸角並不比官員們愚鈍,因為如今只見「東南水師元帥」,卻不見「東南水師」和水師洋船,所以在他們眼裡,水師元帥將來就是有大把銀子可花的人。這些如流的拜客中,自然也包括了左宗棠在閩浙總督任上,早已結交的胡雪岩;和這些天來,追查王咸鎮致瘋原因和毆打水師之流勇都雙雙無果,腆顏來見的江蘇巡撫丁日昌。

當然,對於左宗棠來說,撥開這些花團錦簇的來客,在江寧,升任水師元帥就意味著他應該立即接管江南水師的一切事務。

黃翼升已被捉拿下獄,等待朝廷議罪處分。江南水師內突然失去主將,人心惶惶。左宗棠視察了江南水師停靠在江寧碼頭的幾艘船,把他的鉚釘和船廠船塢又數了一遍,勉勵水勇們用心操練,不在水師內結黨入會,一經現,會黨立即取締,涉會水勇開革。

同時,又貼出了「又告裁撤兵勇書」,講明東南水師新建,百廢待興,凡有裁撤兵勇能吃苦耐勞、且不曾違犯朝廷法度,若來投水師船廠,考察合格后即行錄取。

也許就好象馬匹和騾子在一起,馬匹就會慢慢地變成騾子般耐勞一樣,這些水勇們聽了左宗棠粗聲大嗓的幾席話,竟然也開始忘掉「裁撤」和「兄弟」,轉而談論起鉚釘和鐵皮船來:究竟怎麼樣就能造出足夠大的一塊鐵皮,又把它折成一條洋船,再用鉚釘穿透鐵皮來焊牢它們?平常的一塊鐵片,放在水裡就沉掉,洋船既然是用鐵造的,它又為什麼不沉?

對於水師以外的人們,就要對行刺兇犯執行的「千刀萬剮」之刑,才是既新奇又刺激的。有的人說,是要拿一片魚網來繃住人犯,然後行刑的刀斧手沿著網眼將犯人的皮肉一片片割下來;有的人認為這不對,因為照這樣,割千刀萬刀,要割到猴年馬月?不要說刀斧手會吃不消,就是到時監斬的東南水師元帥左大人,擔負大清水師造船大業,又怎麼會有工夫從早到晚坐一天?所以應該只是割三百六十刀,這樣才既表示割得次數多,又切實可行。

當然,還有人並不關心究竟兇犯將被割幾刀,更關心如何去還原案情。雖然諭旨說得很清楚,本案「概已查清」,馬大人是被裁撤的湘軍舊部所刺殺;但就象人們喜歡聽戲,總希望能知道每一個細節,張汶祥在哪裡練的刺穿牛皮?射場旁邊的柵欄倒塌,是人為的嗎?究竟是誰買通了王咸鎮,誰領張汶祥到馬大人行署旁邊的箭道?

還有,已經被革的江南水師提督黃翼升,將會被如何治罪?曾國藩大人會出面來保這位昔日舊將嗎?為什麼諭旨中要提到「該員雖隨本朝德高望重之大臣征戰良久,而莽性未改,不敬朝廷」?

左宗棠和鄭敦謹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句,明白太后正試圖將曾國藩和黃翼升切割開來,所以才特意言明「其餘細枝末節,不必追究」,以便既將黃翼升治罪,又對曾國藩聲名無損。不去追究,黃翼升的罪名就只是「暗助流勇、揄揚刺客、不敬上峰」,而不至於是「主使謀殺」。「玉不琢,不成器」,但是玉琢過了,還是不成器,就叫「朽木不可雕也」,只能怪自身的質地不好,而不能怪罪琢玉之人;如果是「主使謀殺」,那就無論如何也切割不開了。能這樣子投鼠且護器,兩全其美,當然最好,二人都不得不服。

但是對於將兩名罪犯「滿門抄斬」,兩人還是有些嘀咕的,特別是鄭敦謹,作為刑部尚書負責量刑,更是如此。本朝以仁治國,除了造反,照例都是「一人做事一人當」,開了這個滿門抄斬的例子,以後要多斬幾多人頭才罷?然而,要駁斥太后的旨意也難,因為在前一通自己宣讀過的諭旨裡面,就已經將刺殺要員等同造反,如果算造反,那麼滿門抄斬並不為過。不過,話又要說回來,難道刺殺朝廷要員就是造反么?有的要員操守不好,比如果真象上海新編的「刺馬案」中,有人貪色賣友,刺客與官員之間只是個人恩怨;甚至對貪贓枉法的官員的刺殺,能算是為民除害,那又當如何呢?

自己身臨其境,能深深領會太后這道諭旨的目的。假如不是這道諭旨,江寧的散兵游勇,人人都來刺殺一趟,自己早就沒命了;假如不是這等駭人刑罰,亡命之徒遍地都是,對方又怎會出動江南水師的前水勇?案子又怎能象如今,未結而自結,且將兇犯背後的勢力連窩端掉?

所以鄭敦謹左搖右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就此刑罰,具折陳辭。這幾個月來,雖然三次辦案,但卻都窒礙重重,以致於只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看著別人加官進爵,好不眼熱。自己是否應該因此知趣些,避免惹起爭議呢?

張汶祥就刑的那天,夫子廟來觀刑的百姓人山人海。馬新佑買通了行刑的鄶子手,緊割慢割,場面慘不忍睹,而張汶祥始終未一聲。連左鄭二人,也閉目不忍。張汶祥的一兒一女,已經先嚇得幾乎暈死過去,輪到行刑之時,忽然好似醒了過來,又哭又叫,但又有什麼用?只是讓圍觀之人徒然吁噓不已。

雖然還有疑團未解,兇犯已經伏法,也就算暫時了結了。左鄭二人打點行裝,準備等地方一平靖,朝廷派來新的兩江總督,就離開江寧。特別是左宗棠,自離開福建已經兩月,就是一顆鉚釘空放這麼久,也早該生鏽了,更不要說閩浙總督衙門的尺牘,只怕已經堆得山高,所以急著回去。

新的兩江總督,此時朝中的議論,正帶兵在山西剿捻的李鴻章,和此時任江西布政使的林則徐的外甥沈葆楨,呼聲最高。

這日正在打點行裝,忽然又有馬新貽生前任命的營務處處長袁保慶前來求見。

這些人總是沒完沒了。案件都結了,還能怎麼樣?不過,見還是要見的,左宗棠便命讓他進來。

「大人,小人昨夜去抓聚賭,無意當中聽到一句話,想著一定要報告給大人。」袁保慶說道。

聽到一句話也來報告大人?這麼婆婆媽媽的人,竟然還能當營務處處長。左宗棠只想快點打他走,問道,「聽到句什麼話?」

「『提督換總督,照樣不落空』。」袁保慶答道。

「提督換總督?」左宗棠也緊張起來,「你是說…」

「大人,小人之前也有所懷疑:為之前的恩怨行刺自然有可能,為以後的利益就更加如此。大人只要留心看此事將來的獲益之人,自然就會明白。」

這是怎麼說?難道此案竟然還有幕後之人沒有被問出?說得也是,如果黃翼升這個粗人就是幕後主使,只儘管等慢慢查到他就是了,又何必匆匆忙忙跳出來?馬新貽被刺殺的原因,除了恩怨,還有利益。不錯,如果是為從前恩怨一了百了,幾次暗示「回山東老家」,遞死馬圖,就完全沒有必要;難道,難道這背後,果真還有更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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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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