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節 四道洋學試題

第五十一節 四道洋學試題

洋學考試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之後,就要開考了。因為是頭回考試,躍躍欲試要頭一個吃螃蟹的人太多,來報名的人竟然近八百人。歷年來各地中舉後到貢院來參加會試的考生也不過五百人,所以貢院的考舍竟然不敷用。

因此在貢院之外,又增加了一次預試,刷去了那些連手裡頭有一枚洋錢,目不轉睛地對著它盯了幾天,也自以為懂得了洋學之人。

五六百名考生魚貫而入,進入貢院后熙熙攘攘地各自找考舍,找到考舍又對相鄰考生左顧右盼之後遲遲坐定,也花了整整大半天。

等到考卷了下來,只見頭一道試題以泰山開頭,是道地理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中所說的山東泰山,它的海拔高度是多少尺?

泰山有多少尺?有一樣東西的尺寸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就是廬山瀑布,因為李白說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所以廬山瀑布是三千尺。善於靈機一動觸類旁通的人想起這個參照物,不免有些得意,但這該死的題目,為什麼不幹脆就考「廬山瀑布的海拔高度是多少尺」呢?廬山雖不比泰山是五嶽之,但畢竟也算名山,用來做開考之題,不是也很合適么?

詩云,「危樓高百尺」,那麼泰山的高度總在百尺之上;泰山是五嶽之,應該比其他四岳都高,只可惜倉促間連那四岳的高度也想不起來;只恨杜甫那個老頭子,寫些什麼「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層雲能有多高,飛鳥又能飛多高,難以揣測,此時一點用處都沒有。哪象李白,一句「飛流直下三千尺」寫得確切明白,現成就能做答案?怪不得人家總說李杜李杜,李白杜甫,而不說杜甫李白,杜甫之不如李白,從這兩詩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又何須爭論?

不過,替李白杜甫排定了座位,還是解決不了自己此時的難題,泰山究竟有多高呢?

儘管考生們大多仍在苦思冥想,家在山東,或即使離得遠,也曾到泰山一游的考生就偷偷樂壞了。誰不知道,從泰山腳下到南天門,總共七百二十級台階,據說這七百二十級台階,又寓意孔夫子的七十二位賢徒,每一位都能以一當十?

因此有人急急忙忙揮毫潑墨,在題下的空白處答道:「七百二十級台階」。

也有人並沒有被喜悅沖昏了頭腦,還記得要將台階換算成尺。那麼一級台階等於多少尺呢?這有點麻煩,到現在細細回憶起在泰山之上踏過的每一級台階,還忘不了它的險和奇,台階有寬有窄,窄只可容足,寬足夠躺卧;也有高有低,有的半尺,有的八寸,有的走起來如閑庭信步,有的則陡峭艱險,要匍匐著身子才能踏上去。此時要把七百二十級台階的各異形態一一回想起來,定個高度,也是個難題。

那麼就每個台階取平常台階的約摸六寸高度來算罷,七百二十個「六寸」,又是多少呢?這位考生沒有學過如此艱深的乘法算學,急得抓耳撓腮。難道只寫「七百二十個『六寸』」么?但那和「七百二十級台階」,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沒奈何,反正要考三天時間,大不了自己少睡幾個鐘點,也要咬牙答中這道題,因此他在紙上寫滿七百二十個「六寸」,伏案逐加了起來,總已加到幾十個了,算得頭昏腦脹,一時間又忘了做記號,不記得究竟加到哪裡了。

想想又覺得自己太傻,有這工夫把「六寸」一個個疊加,還不如一個個回憶那七百二十級台階的各自高度,來得準確具體,還不容易搞混。因此又改變了方法,要把七百二十個「五寸」「八寸」逐一回憶寫出,然後來疊加。

這位考生還在奮力苦戰這道泰山壓頂題時,其他人早已跳過它,去讀後面的題目了。哈哈,這回說到了自己剛剛買來用過的洋油燈!這道試題是:

洋油燈所用到的洋油,需要放在瓶子里密閉保存,否則經過一斷時間后,瓶子的洋油減少,請問這種現象叫做:一,揮;二,揮。

是「揮」還是「揮」?「揮」雖然沒有聽過,但是「揮」的意思是知道的,就是沒有的東西也要生些出來,是謂「無中生有」也。而洋油是反過來,從有變到無,是不是不管它從有到無,從無到有,總之是逃不過孫悟空的七十二變,統統都叫「揮」呢?還是因為過程相反,兩個字也應該反過來,所以叫「揮」?

這真是難解啊。不過有的人懂得應用自己的原則,既然今天考的是洋學而不是舊學,那麼就只選自己沒有見過的東西,不曾聽過的字眼,要不然還怎麼能見得這是在考洋學呢?所以選的是「揮」。沒有這樣有用原則的人,這道題做起來也不為難,因為有兩個現成的答案,隨便勾選一個,就有一半的把握,只要把康熙通寶往桌子上一扔,看看落在哪一面就是了。

說起來,考官們為防作弊,連考生們的辨子、所帶的饅頭、硯台、衣服的夾層都搜到了,偏偏漏了這鑄有四個大字的銅錢,據說曾經有考生不會寫筆畫繁複的「熙」字,就是用這銅錢來救急的。

接下來的一道物理題就更難解了:「請問,根據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原理,當你用一斤的力氣打某人,和用五兩的力氣打某人相比,自己的手會不會更痛?」

除了姑娘家的粉拳,誰會用五兩的力氣去打人?比起用五兩的力氣,當然用一斤的力氣打人時,對方會更痛,自己叫爽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更痛?所以有人立即就提筆答道:「被打之人更痛。」

然而讀書之人,又怎麼能隨便掄胳膊動腿?因此更有人洋洋洒洒,作了一大篇文章,說孔聖人說過,我朝是禮儀之邦,人人都該謙遜懂禮,不應動輒揮拳相向。用五兩的力氣打人已經不對,用足一斤的力氣更是錯上加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打人應該立即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否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到時打在別人身上的拳頭回到自己的身上來,才會恍然大悟,為什麼說用一斤的力氣打人之時,自己反而會更痛。

更奇異的是,到末了,洋學考試的試卷上,竟然有一道關於小腳的試題,這是一道綜合題,「請試論小腳和高跟鞋的力學原理之異同,預測廢止裹腳將會給本朝帶來什麼變化,並評論這些變化。」

唉,很多人立即遺憾自己去逛街逛洋行時,曾經幾次經過「裹腳詩館」,因為以為那和洋學考試無關,竟然沒有進去好好瞧瞧。否則,先引用幾人人稱讚的好詩,此刻起碼就能掙點墨水分。

「小腳和高跟鞋的力學原理之異同」,問的是什麼呢?高跟鞋當然是一種鞋,只不知道是不是姓高的一位跟班給老爺做的鞋?做跟班的最了解老爺不過了,老爺是八字腳,還是羅圈腿,走路是左撇還是右撇,前傾還是後仰,坐著無事時喜不喜歡踢鞋磨鞋,和同僚站在一塊時需不需要暗暗踮起腳尖?都統統清楚。這樣的跟班做出來的鞋子,當然只會是「怎一個『好』字了得」。只可惜自己之前沒有聽說過,要不然買雙來穿穿,一定不會象此刻腳上的這雙這樣悶腳,自然對本次考試大有裨益。

那麼小腳鞋和高氏跟班做的鞋又能有什麼異同呢?先當然是尺寸,小腳鞋是女人穿的,所以尺寸偏小,高氏跟班做的鞋是給老爺穿,所以尺寸偏大;其次是款式,小腳鞋是繡花鞋,老爺們的鞋子就不繡花了;之後是顏色,女人的小腳鞋大多鮮紅翠綠,而老爺們的鞋子一般是皂色等深色,等等。

當然,有的考生當真是見多識廣,曾親眼見過洋女人穿高跟鞋,走路時個個昂挺胸。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洋女人和小腳婆娘走路都是風吹楊柳、裊裊娜娜;不同嘛,高跟鞋把洋女人的足後部墊高,小腳是則是把扁平的腳擠成一團,一個用鞋,一個裹腳。哎喲,這麼說,難道大清朝的婆娘們之前為了要象詩人所描述的「步步著金蓮,行得輕輕瞥瞥」,裹腳多年,就只是因為缺少一雙高跟鞋?表舅家在廣州的幾家洋行,該趕快多進些高跟鞋來賣了?

但是毛筆筆尖剛落在「洋女人和小腳婆娘走路皆裊裊娜娜」的「娜」字的末一筆,這位自認為奪魁有望的考生就失聲痛哭了起來。只顧著答題,竟然忘了忌諱,誰不知道三百位詩人只因為曾讚美過小腳而被迫裹腳?太后剛剛傳了懿旨,廢止了裹腳的「陋習」,自己竟然在這裡說小腳婆娘走路「裊裊娜娜」,那不是自尋死路么?考試規則規定,試卷不得塗抹,多餘的字也只能用一根細細的線條劃掉,這「裊裊娜娜」無論如何也將落到太后眼裡,「一著錯、滿盤輸」,今年的頭名狀元,自己已經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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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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