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問我源何方 問我路何向(中)

第三回 問我源何方 問我路何向(中)

蕭峰雖久未騎駕,但馭術依然不減,又覺胯下馬匹腳力甚佳,得意之下,不覺放韁而奔,只兩個時辰,便已趕出四百餘里的路程。來到一處江邊,蕭峰看看天色,估量個許時辰方始日落,又見道路漸寬,想來也不需多久便有城鎮。他為免惹人注目,於是韁繩一勒,那馬即緩下步來,蕭峰亦自擺出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四下觀賞起風景來。

風景尚未觀出什麼別緻,倒是見到江邊有一處水草生得甚好,蕭峰在遼國做那南院大王,素來疼愛馬匹,見得此處,不禁想到:等一下投宿之處,不知有否如此好的水草供應,還是在此讓馬兒歇息一會兒吧。於是下鞍牽馬而去。

蕭峰著那馬匹飲水吃草,自己也感有些餓意,便打開包袱,看看可有甚乾糧稍作充饑。卻見那包袱之中,除換洗衣物和一些碎銀外,只得一疊紙,蕭峰愕然:怎地二弟沒準備乾糧,卻放這一疊紙來?再看那紙上,寫得有字,卻是筆法甚劣,蕭峰細看一下,原來是虛竹所寫,說道大哥胃口大,準備乾糧反為不便,於是便聽夢姑所言,包袱中只放衣物錢銀,那一疊紙,卻是可在四川商賈所開錢莊兌換現銀的紙鈔。

蕭峰看到此處,想起數年前在丐幫之時,有四川分舵的兄弟說過此事,那時其他分舵的兄弟尚不相信,說四川的兄弟誇大其詞,幾張紙又豈能換真錢?當時自己也是不以為然,不想今日自己竟真有機會用到此物。蕭峰看看那紙鈔,萬兩的有,千兩的有,合計竟有十萬兩之多。蕭峰做南院大王之時,這等數目也算不得什麼,但自死而復生以來,回首往事,還是在丐幫之時最為快活,此時所想,也不自覺以乞丐自命:古往今來,我怕是唯一一個腰纏萬貫的叫化咯。

再看虛竹留信,又說道鞍畔有酒,鞍下有肉乾,可供大哥稍作充饑,以後也可依樣而為云云。蕭峰看完,卻是摸不著頭腦:那鞍畔的兩袋酒我已喝了一袋,倒也沒什麼,那肉乾放在鞍下卻是為何?莫不是怕污了衣物?於是伸手往鞍下一摸,覺得鞍下甚熱,倒又真有好幾大塊用布隔開的肉乾。蕭峰將肉乾連布取出,翻開那布時,一陣香氣撲鼻而來,蕭峰認得乃是狗肉,更是忍不住,一口咬下,發覺肉塊仍是鮮美,竟如剛焙熟一般。

當下不由得大讚:「此法子原來有此妙處,當真要的!怪不得二弟說道以後可依樣而為。」其實這法子基本是游牧民族為在追逐水草過程中發明的,肉塊悶在馬鞍下,馬匹奔跑產生的熱量,就足把其焙熟,且可長保鮮美不變質。即是契丹,某些部落也有此一法,不過蕭峰未試過而已。蕭峰咬一口肉,有飲一口酒,大快朵頤,忽又想到:此法子甚有馬上民族特色,二弟該不曉得,嗯,是二弟妹教的,還有這狗肉,她怎會知我愛吃狗肉?想不到二弟妹細心至此,二弟娶得如此良妻,倒真有福氣。

正思索間,忽聽得有腳步聲起,他自康復以來感官大進,那腳步聲甚輕,但自一里以內任何聲響皆躲不過其耳力。蕭峰聽其步聲輕浮,不似有武功之人,也不在意,待得再咬一口肉,喝一口酒,那腳步聲竟已近了半里,蕭峰急暗暗留神:好傢夥,幾乎被你騙過,如此輕功,實堪與我三弟一較高下。他行走江湖多年,情知如露出留神注意的跡象,反會被對方發覺,實於自己匿蹤之意相違,且對方來意不明,未必就是專為自己而來,於是繼續自在地飲酒吃肉。

又咬了一口肉,飲了一口酒,那腳步聲已來到身後一丈不到的地方,霎時便停住,竟是連半點雜聲也沒再發出。蕭峰心中暗暗吃驚:好厲害,既如此身法,腳步聲中竟又似沒絲毫武功,當真是真人不露相。暗中已全神戒備,只要對方一出手,便需全力反擊,不可有一絲一毫的輕慢。忽然聽得背後那人說話:「這位大俠,嘻嘻,大俠。」

蕭峰聽得對方出言呼喚,於是慢慢轉過身,眼角一掠,已把來人看得真切,原來卻是個身材不高,又黑又瘦,腰間系一個葫蘆,左手拿一把爛葵扇,頭上僧帽,身上僧衣,腳下布鞋,皆是千補百衲的邋遢和尚!蕭峰裝作不知他叫的是誰,左看看,右望望,那和尚左手繼續扇風,右手卻是施禮,說:「大俠,我叫的正是你。」卻是嘻皮笑臉,但他面容污穢,且又干又瘦,面無三兩肉,看起來倒有七分愁容。

蕭峰裝成第一次被人稱作大俠一般,反問那和尚:「你怎麼知道我是大俠?」那和尚還是笑嘻嘻的,說:「我看大俠你生得氣度不凡,高大健壯,必是個武功高強的大俠。嘻嘻~其實~其實和尚我有件事想大俠你幫幫忙。」蕭峰聞言更覺此和尚古怪得很,卻不發作,只繼續問道:「大師要我幫什麼忙呢?」那和尚吞一下口水,說:「和尚幾日未有吃過飯,想向大俠化個緣。」蕭峰聽他這麼說,竟是要乞討,不禁一愣,再看那和尚模樣倒真箇甚是不堪,卻亦不似說謊。

蕭峰再看自己雙手,又酒又肉,在出家人面前甚是不敬,忙對那和尚說:「大師,待我去拿些銀子來吧。」那和尚卻忙擺手搖頭:「大俠,我不要銀兩,只須化些食物便可。」蕭峰頓感為難:「大師,我只得酒肉,並無別樣食物,若拿這些東西化與大師,只怕損了大師修為,豈不罪過?」那和尚卻是笑嘻嘻地說:「無妨無妨,能吃的就行,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看其樣子倒是極想飲酒吃肉。

蕭峰啞然失笑,心想:原來是個酒肉和尚。說:「如此大師請自便吧。」當下即將肉乾和酒袋遞過去,那和尚正要伸手去拿,卻見自己雙手甚是臟黑,似是有點不好意思,忙在僧衣上擦了幾下,再接酒肉。其實他僧衣也是污穢不已,擦這幾下手,實無甚幫助,只不過心裡好受一點罷了。那和尚似真箇餓極,拿起肉乾便咬,嚼得幾下,便生生地將滿口肉團吞了下去。

他待肉團吞過喉嚨,即說:「好鮮美!想不到狗肉竟有這種製法!」說罷又咬一口。蕭峰見他竟能分辨出是狗肉,不禁想到:這和尚不但模樣似乞丐,連口味也似乞丐,莫不是我丐幫中人?正自疑惑間,見那和尚捧起酒袋,仰頭便喝,大概是喝得急了,忽然見那和尚「噗」的一聲,酒水自口鼻反涌噴出,狼狽不堪。蕭峰暗叫:不好!卻原來夢姑曉得此大哥性喜烈酒,所以為起準備的兩大袋酒皆是遇火可燃的高度酒。蕭峰自飲甚覺過癮,卻是苦了那和尚。

那和尚張大口,吐著舌頭,雙手猛扇,不住喘氣,蕭峰見此甚感不好意思,忙取過酒袋,說:「我這酒太劣,害大師如此,當真抱歉。」那和尚一邊繼續往口中扇風,一邊說:「不是大俠之過,是我喝得太猛了。請大俠幫我倒在這葫蘆裡面,我慢慢飲便無事。」說罷解下葫蘆遞給蕭峰。蕭峰接過葫蘆,只覺輕飄飄的,於是將酒袋中酒倒了約莫一斤進去,再遞換那和尚。那和尚卻已又咬了一大口肉,接過葫蘆,輕賞一口,和肉吞下,大讚:「好酒!好肉!」

又吃了幾口酒肉,見蕭峰在旁,那和尚似想起什麼,那起那塊咬了幾口的肉乾,將其餘的交回蕭峰手上。蕭峰見他並無惡意,即對他說:「大師,難得有緣,不如一起坐下吃肉飲酒?」那和尚細細看了蕭峰幾眼,點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你我確是有緣,好,好。」兩人即對著面坐在那江邊草地之上,蕭峰又拿起一塊肉,將剩下的幾塊擺在兩人中間。二人飲酒吃肉,好不快活,只是那和尚每口飲得極少,而蕭峰則是大口大口地喝。

那和尚對蕭峰大為贊服:「大俠酒量極大,當真舉世罕見!」蕭峰卻有一疑問,見彼此漸見熟絡,於是隨口而問:「大師過譽了,我倒是想問一下大師,因何事弄得幾天不曾吃飯?莫非沿途的人都不肯發一下善心嗎?」那和尚這時已吃得一斤幾肉入肚,餓意漸解,聽蕭峰問起,即答到:「大俠不問我也正想說呢,非是沿途沒有善信,而是和尚我實在沒時間停下來。」蕭峰奇道:「大師有何要緊之事?竟連化一下緣,吃一口飯的時間都沒有?」

那和尚又飲了一口酒,繼續說:「此事還需從幾個月前說起,三過月前,我所掛單的那間寺院起了大火,幾乎燒個精光,全寺僧眾連遮頭之瓦都找不著半塊,幸得四方善信樂善好施,集得銀兩要修複本寺。但那大雄寶殿等主建所需樑柱極為難尋,和尚我欲為本寺出力,便向方丈許諾,要化那一批樑柱回去。不想那監寺勢利眼,向來見和尚我這般模樣,早想趕我出寺,此時竟要我立下期限,半年之內辦妥,我一時氣憤,便答應了下來。」

蕭峰聽他所言,倒是個正經僧人,再看他模樣,怕是未有辦得成,不覺也有些憐意,於是說:「大師是正在為此事奔走吧?我有個兄弟,家中卻有些新倒的大樹,說不定可幫個忙。」他想起日前自己在縹緲峰掃倒一大片樹木,所以有此說法。那和尚卻是擺手道:「大俠好意,和尚我心領了,其實這一批木材,我已經尋得,不過也是因此而惹來麻煩。」蕭峰聽的興起,忙問:「是何麻煩?哦,是運不回去吧?」

那和尚又擺擺手,吞下一口酒肉,說:「也非如此,和尚我自有辦法將那一批木材運返本寺。其實我大半個月前已在金沙江畔尋得一批好木,想來正當合用,哪想當地苗人說我偷木,這幾日來追得和尚我好苦。」蕭峰聽他這麼說,覺其所為有些不合禮數,於是說:「大師,你要化這一批木材,也該和當地山主寨主打聲招呼嘛。」拿和尚聽得蕭峰言帶不悅,忙解釋道:「我早就和苗王說過,是那苗王親口答應,說滿山木材,任我自選的。」

蕭峰聽得如此,點頭道:「即是苗王親許,那大師自可去取之回寺,但為何後來苗人反悔?竟說大師你偷木?」那和尚嘆氣說道:「唉~聽那些追趕我的苗人所言,他們之所以反悔,是因為我拿了不該拿的神木走,若我不交出,便要殺我!我唯有一路奔逃,才幾日未得進食。」言罷又咬了一口肉,蕭峰看其全身上下,不似藏有什麼物事,顯然是苗人逼得他甚急,連辯解的機會都不予他,致使其不得不亡命奔逃。

那和尚說完因由,便站起身來,將葫蘆系回腰間,似要離開。蕭峰知其逃命要緊,但想以其輕功,自毋須自己援助,於是在包袱中取了幾十兩碎銀,連同吃剩的幾塊肉乾,遞到那和尚手上,說道:「大師既有緊要事,喬某不便相送,這一點物事,便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大師化去便是。」蕭峰不欲暴露身份,又不欲欺騙這個和尚,於是仍用養父之姓。那和尚卻不推搪,接過肉乾銀兩,換成一副極嚴肅的表情,說:「好,大俠俠義仁勇,他日必如金鑼,普照天下。阿彌陀佛。」

說罷,轉身便走,看其身法,滿步踉蹌,卻比段譽還快,蕭峰暗暗驚奇,又想其沒在自己面前隱瞞,顯見實無惡意。忽見那和尚轉了一個圈,有回到蕭峰面前,蕭峰正要相問何事,他已說道:「是了,剛才忘了說,你我尚有數面之緣,若大俠此行未能解開心中困惑,可往錢塘江邊找我。」說罷又轉身而去,蕭峰愕然:我又沒有說過什麼,他怎麼似知我此行目的?

忽想起尚未知道那和尚名字,這時已不用再隱藏武功,運氣傳聲,向那和尚問道:「大師法號尚未請教!」那和尚亦穿過話來:「待你我錢塘江畔見面之時自可知道。」蕭峰聽其聲,顯得內力竟是絲毫不弱於己,更感詫異。

蕭峰目送那和尚遠去,正自出神,忽聽得背後馬嘶,原來那匹馬已經飲飽水,吃足草,自顧撒蹄來回賓士。蕭峰見它耍得甚歡,本想由它好好潑撒一番,但見天色只剩大半個時辰就要天黑,其時尚是陰曆十七,他怕見了月光又會有甚變化,於是吹一下口哨,那馬兒即奔過來,蕭峰翻身上馬,徑回大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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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非異界之蕭峰後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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